且不论正确与否,至少,在时间截止之前,徐元是将整张卷子都答满了的。
待“考试结束”的声音响起,徐元才发觉,那个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下意识地抬头,是个有些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也不知站在他身后、看他答题有多长时间了。
冲着对方微微点头,试卷被收走,徐元也离开了这间办公室,出来以后,就听到跟他同样考财务科的人在抱怨着:
“这都是谁出的题啊?我读了两年高中,怎么从来没学到过呢?”
“就是,就刚刚那张卷子,谁能做出来啊!”
徐元暗自摇头,别的不说,以一个高中毕业生的正常文化水平,那张卷子做出来一多半,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脸色煞白又一个劲儿抱怨。
要么是学校原先的老师被下放了、新来的老师水平不够,要么,就是他们心思压根儿没用在学习上,尽顾着搞革命去了。
脚步不停,徐元超过了他们,将那些个抱怨声完全抛在了身后。
第章 算账
回来以后,徐家人瞧见徐元那脸色,心里都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看样子,早上这顿油条没白吃。
看着这孩子憋着劲儿、一声不吭、脸上却是写满了“快来问我吧”,一直在她跟前打转儿,于晚菊嘴角抽了抽,懒得搭理他,绕过他继续去织自己的毛衣了。
招工考试的结果会在五天后,张贴在厂门口的宣传栏,等结果的这段时间,也不能闲着了。
于是乎,黄卫英下班回来后,一招手,带着徐元直奔老平房这一带去了,做什么?那自然是要算一算总账了。
老平房是钢厂建厂初期的自建房,比起一些小厂子随手盖的棚户房,条件要好上不少,但是,要跟筒子楼比起来,可就没办法相提并论了。
没办法,钢厂虽然效益好,省里也多有看重,但厂子的存款,不可能都用来建福利房,毕竟,厂子有上万人,每个工人家庭一套福利房的话,钢厂也招架不住呐。
所以,根据个人工龄、岗位、贡献等,综合计算排序后才能入住的筒子楼,就越发成为厂里职工向往的地方了。
徐家是在徐元两岁的时候才搬到筒子楼的,黄卫英也在老平房这边住过三四年,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整天从家到百货公司两点一线地跑着,对这边早就没有那么熟悉了。
好在,还有个勉强认识路的徐元!母子俩走着问着,总算是找到了赵家,这会儿工人们才下班不久,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或是已经在吃饭了呢。
赵家自然也不例外,赵大柱媳妇儿没工作,基本上一天到晚都是在家里待着的,估摸着孩子他爸快下班了,就早早地把饭做上了,等孩子他爸回来,家里就可以直接开饭了。
黄卫英母子俩找过去的时候,赵家的门大开着,两个大人三个孩子正借着光亮、围着桌子吃饭呢。
“同志,请问这里是赵如茵家吗?”黄卫英笑眯眯地开口问道,看上去一脸和气。
见来的是个女同志,旁边还跟了个小年轻,赵大柱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地低头吃饭去了。
赵大柱媳妇儿见来人长相陌生,放下筷子,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忙回答道:“是赵如茵家,你们是来找她的吗?但是不巧,我们家大丫头前两天已经下乡了。”
正因为赵如茵下乡了,黄卫英才会选择现在来啊,但她却表现得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一样,皱着眉头,一脸懊悔地对着徐元道:
“我说什么?说了要早点儿来早点儿来,你偏不听,这下好了,那个丫头跑了!这还怎么找她算账?”
徐元也是第一次发现,他妈原来还有演戏的天分呢,母子连心,虽然并没有提前商量这一出,但这并不妨碍他猜到了他妈的意思,并且接着往下演。
只见徐元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又很快松开,视线移到了赵家人身上,若有所思,打量他们的目光就像是看待宰的羔羊一般,蓦地咧嘴一笑:
“那个死丫头跑了,她爹妈还在这儿呢,找他们算账,也是一样的,再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有胆子这么坑我,只要她敢回城,我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她招惹不起的!”
母子俩的“恶霸”做派,让赵家人面面相觑,光是“算账”二字,听着就来者不善呐。
赵大柱这下子没办法装哑巴了,学着厂子里的领导开大会时的作态,轻咳了两声,成功地把黄卫英母子俩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说来说去的,你们到底是谁啊?什么算账不算账的?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告诉你们啊,我可是钢厂的工人,我们家也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儿,信不信我只要大喊一声,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会跑出来帮忙的。”
也不怪赵大柱说着说着,语气就有几分外强中干了,只因他在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个子只跟徐元的肩膀持平,对视的时候,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赵大柱是典型的“窝里横”,在外人面前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儿来,在自己老婆孩子跟前,却是绝对的“一家之主”。
刚才看着徐元面嫩,还想在媳妇儿孩子面前显一显自己的威风呢,谁成想,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好东西长大的,那叫一个身强体壮,赵大柱这可不就从心了吗?没办法,只得把街坊邻居都一并拉出来遛一遛了。
事实上,住在这一片儿的都是钢厂职工及其家属,基本上住的时间都不短了,对哪家有哪些人、长什么样子,绝对都是一清二楚的,突然有两个陌生人,径直去了赵家,这如何能不让人心生好呢?
所以,即便赵大柱不提街坊邻居,他的邻居们也早就竖起耳朵、在听着这边的动静了。
徐元刻意放开了嗓门儿,确保那些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呵!行啊,你赶紧喊邻居们来帮忙啊!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呢。
赵如茵是你们赵家的闺女,这总不会有错吧?她是我的同学,就因为看不惯我,偷偷去街道办想要替我报名下乡,要不是被我家的亲戚给拦住了,只怕这会儿我都已经在农村了。
这算是你们家一脉相承的家风吗?那我也想好好提醒提醒你们家的邻居了,谁家没有孩子?谁家孩子到年龄了不得下乡?
因为看不惯别人就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以后怕是大家都得罪不起你们家了,不然,你们要是有样学样地也去替人报名下乡,这可怎么办呀?”
黄卫英在一旁接话道:“人家都说,子不教父之过,闺女没教好,我们娘俩儿找上门来算账,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总不能我们被人坑害了一次,到头来,作为苦主还得忍气吞声,绕着你们赵家人走吧!你们赵家人也得讲讲道理吧!”
黄卫英母子俩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竟让赵家人呆愣在了那里,连几个小的都不吃饭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着这故事。
赵大柱回过来,想着徐元刚才的大嗓门儿,心道不好,立即否认道:“这不可能!你出去打听打听,街坊邻居谁不说我家大丫头是个老实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赵大柱可不傻,这两年风头正紧,人人对革委会闻之变色,对“举报”避之如虎,替人报名下乡这种事情,单论性质的严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按政策不得不下乡是一回事,本来不用下乡的,你却替人报了名,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附近人家里,下乡去当知青的有那么多人,到现在也没见回来几个,这种事情,可是要跟人结大仇的。
“呵!你要是不相信,大可写信去问你家闺女啊!反正这事儿都被一字一句地记在她的知青档案里头了,就算厂子招工,也绝对不会要这么一个坏分子,她这辈子,还是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农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