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就这么五口人,住得可比别人家宽裕多了,徐元五岁之后就单独住一个房间了,跟他们老两口的房间还隔了些距离,故而,于晚菊并不担心老两口说的话会被孙子听了去。
徐来福眼睛都没睁,轻声地“嗤”了一下:“怎么可能?明早我带着他出门后,你去把柜子里的那瓶酒悄悄地送到街道办主任家里去,报上名又怎么了?咱们孙子不在下乡政策里,把名字划掉,也不算为难他。”
听到这话,于晚菊安心了,她就知道,还是老头子主意多,翻过身来,这下,她总算是能踏实地睡个好觉了。
而跟老徐家住在同一层楼的,也有几户人家在议论着这件事情,譬如说,跟老徐家不怎么对付的张家。
“诶,你说,徐元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啊?他们家就这一根独苗,徐老头跟他爸妈都是拿工资的人,就算掏钱给他买个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下乡呢?农村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张成刚媳妇儿给自己男人学了一遍晚饭时候她听到的那些话,撇撇嘴道。
“谁知道呢?或许,是好日子过够了吧,该,谁让他们一家子把那小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疼了这些年,教出来的却是个没脑子的!也不知道,徐进生这会儿是不是正后悔着呢!”
张成刚的语气中不乏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徐进生其实没有在明面儿上产生过什么大矛盾。
可是,他们俩都是钢厂子弟,还是同班同学,当初他高考落榜,徐进生却成了大学生,这种落差感就足以让他嫉妒得要命了。
更别提,徐进生媳妇儿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是带着工作嫁进来的,他媳妇儿呢,长得没人家好看就算了,还只有初中学历,没有工作,结婚后就只能在家里带孩子。
现在两家又挨得这么近,老徐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可都看在眼里着呢,嫉妒,一点一点地占据着他的心,所有的不满积攒起来,也就难怪张成刚看到老徐家的笑话,会这么高兴了。
他媳妇儿没搭话,怎么说,徐元也只是个孩子,她虽然不理解这孩子的想法,却也盼着他能早点儿想通,不然,命根子下乡受罪去了,只怕,得一并带走老徐家的大半精气儿呢。
第2章 生病
徐来福都已经打算好了,第二天早上,老婆子做好早饭,而孙子徐元的屋子里却还没有起床的动静,他心里暗自摇头,连早起都困难,就这样子,下乡后挣的工分估计连自己都养不活吧?
再想想徐元昨天信誓旦旦的样子,徐来福越发觉得,在下乡这件事情上,还是不能由着孙子来。
而且,这孩子被一家人疼了这么多年,现在都高中毕业了,做事还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等这批知青下乡后,他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好好掰一掰这孩子的性子。
不过,虽然对徐元的“赖床”有些不满,徐来福老爷子却还是先吃了早饭,让孙子多睡了会儿,这才让老婆子去叫人起床的。
没办法,要是再耽搁时间,今天去厂子里上班就得迟了,他资历老是一回事,但要是“倚老卖老”,那可就是给别人留下说嘴的把柄了。
“元元,起来了没?”于晚菊放轻了手脚,走到徐元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倒不是她讲究,而是徐元在上初中以后,自觉已经长大了。
再由奶奶、妈妈这些女性长辈随便进出他的房间就不合适了,在家里郑重其事地说了好几次,家里人也都疼他,渐渐就养成了这么一个敲门的习惯。
于晚菊的声音不算小,然而,话说出口,屋子里却一直都没有应声,老太太心里猛地一跳,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徐元闭眼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被子,脸颊通红,嘴唇却泛着些许白,于晚菊慌了,伸手去摸徐元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赶忙喊道:“老头子!进生!快来啊,元元发烧了!”
听到这慌乱的声音,徐来福和徐进生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三两步来到了徐元的屋子里。
得,什么也别说了,送医院吧!
也幸好徐家家底儿厚,比起进医院花的钱,还是孩子的身体最重要,没多犹豫就把人送到了厂医务室,这才让徐元及时地退了烧。
医务室的梅医生说,徐元估计半夜就已经发烧了,要是再多耽搁一阵子,就有可能转成肺炎了。
徐家人不懂医,但是,肺炎?反正听起来就不是个小病。
徐来福跟徐进生去上班了,一则,他们俩没请假,二则,徐元还没醒呢,医务室有于晚菊照顾他就够了,留太多人,耽搁其他职工看病怎么办?
老太太坐在床边,心里是满满的后怕,看着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徐元,再跟昨天那个还有精力跟他爷他爸吵架的孩子做个对比,心里蛮不是滋味儿的。
她宁愿孩子不争气、不听话,也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就这么躺在这儿啊!
不过,老太太心里也生出几分疑惑来,元元的被子可是去年一家子攒了一年的棉花票以后才新弹的,她摸过好几次,既柔软又暖和,不可能让他着了凉,那,这场高烧,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并没有思考多久,想着徐元待会儿醒来,肚子肯定该饿了,于晚菊有些坐不住了,托医务室的护士多照看着点儿,便回家去了。
把还没醒来的徐元一个人留在病房里,于晚菊也并不担心,这是厂医务室,她老头子在厂里干了大半辈子,跟大部分职工都能搭上话,仅仅是多来病房看几趟的小事儿,医务室工作清闲,不会这么不通人情世故的。
事实上,也正如于晚菊所想,就算在厂医务室看病能报销一部分,但是这年头,大家过得都不富裕,谁愿意有几个钱都花在医务室啊?
能忍的小病小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即便不能忍的,也是让医生给开点儿药算了,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舍得住进病房的。
护士自然对现在病房里的唯一一个病人——徐元多有关注了,就连梅医生,也过来又看了一次徐元的情况。
看他没再烧起来,心里亦是轻轻地舒了口气,转成肺炎的那些话,可不是她在恐吓徐家人。
“诶,你醒了?我再给你量个体温吧。”护士再一次来到病房的时候,就看见徐元躺在病床上,双眼有些失地看着天花板,忽略掉心里那一丝怪异的感觉,出声道。
听到她的声音,徐元这才回,接过护士手中的温度计,测了体温,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正常值。
待她退出了病房,徐元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心有余悸来,忍不住回想起那个似乎永远也走不出来的梦境。
他是徐元,今年十七岁的徐元,可是,在那个梦境里,他看到了他的一生,这短暂且悲惨的一生!
按理说,整个钢厂家属院里,就数徐元没资格说这话了,悲惨?什么叫悲惨?双职工家庭、还有个五级工的爷爷、独生子、住筒子楼、高中毕业,这桩桩件件,哪一条跟徐元挨边儿了?
十七岁以前的徐元,同样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的人生就像是一个直角,在十七岁以后,急转直下,就像是前半生的甜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一般。
事实上,他的悲惨结局,和一个叫赵如茵的姑娘是分不开的。
赵如茵是他的初中同学,母亲没有工作,父亲是钢厂车间工人,一个人的工资却要养活全家六口人,包括赵如茵和她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初中毕业后没考上中专、家里又不愿意出钱让她读高中,赵如茵就这么辍学了,在家里一蹉跎就是两年,直到政策收紧,家里必须有一个人下乡,作为长女的赵如茵自然“当仁不让”。
徐元此前跟赵如茵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毕竟,一个在学校里念书,一个因为找不到工作、被拘在家里负责家务活儿,两人碰巧遇见的可能性,又会有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