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处结了一大片蜘蛛网,一只个头不小的大蜘蛛勤劳地修补自己被雨水波及到的蜘蛛网。
它八条腿各忙各的,很快把粘上水珠的蛛丝收回,又勤勤恳恳地绕着圈子从肚子里拉丝编织全新的网。
雨渐渐小了,一阵唢呐声由远及近,妙果的眼珠转动,从大功告成的蜘蛛身上转到院门外面。
一列迎亲小队吹吹打打地冒着雨停在杜家门外,撑了把红艳艳油纸伞的肥硕妇人挤开院门,四个抬着粉红小轿的壮汉赤膊守在外头。
香婆婆扭着腰进来,红色的大嘴要吃人似的,她拿帕子装模作样地娇笑:“妙果呦,咱们今日就可以上花轿了。”
妙果无声无息地盯着她,香婆婆背上的厉鬼也在伞下,红色伞面折射的光将它一身都映成了如血的正红色。
它不住地颤抖着,好像努力在憋笑一样,可无声咧开的唇又那样张扬——它想笑就笑,根本无需忍耐。
从厨房冲出来的妙杏和闻声赶来的张叔一家根本没办法帮忙,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妙果被一个大汉提起来扔进了花轿。
妙果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怎么的,没再露出头来。
“还有没天理!你们是强抢民女啊!”张婶子想冲上去,被香婆婆拦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白纸黑字,他们老杜家按了手印答应的,把女儿卖嫁给刘老爷做妾,刘老爷赏纹银十两。”
妙杏与张婶子都不识字,唯一识字的张叔铁青着脸,根本不信:“就算如此,哪有爹娘都不在家你们就来抢人的道理?”
香婆婆懒得与他们掰扯,嚣张至极:“哼,与我喊什么?你们去和刘老爷喊呀?他儿子可是县令,你们同县令老爷讲道理去啊!”
粉红小轿被抬远了,妙杏突然一抹脸冲了出去,张婶子没抓住她,但见她是往着镇上去,料想是去找爹娘了。
妙果被提起来扔进花轿里,膝盖狠狠地磕在了花轿的底板上,身后的帘子落下,还有“吧嗒”一声。
她回身查看,才发现这粉红小轿居然还是有轿门的,透风的小窗户也钉死了木板,人关进来就跑不了。
小轿晃晃悠悠地动起来,妙果原本背靠轿门揉着膝盖,猛地颠簸一下之后,她身体前倾,额头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上。
双手也下意识贴过来,皮肤接触到的地方是光滑的,冰冷的棱角。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口猩红的棺木,这里已经不在粉红小轿里了,赫然是一处灵堂。
灵堂该有的白幡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房屋正中间摆着一口红色棺木,也用红色的绸缎绑了个大红花。
妙果刚才一头撞上去,这棺材没事,脑袋倒是鼓起一个包。
“嘶——”妙果疼的只吸气,膝盖没好脑袋又伤。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
“你怎么还不跑?”
说话的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穿着一件浅色的土布裙子,也梳两条黑长的麻花辫,上半张脸缠了彩色的粗布,眼睛和鼻子都没露出来。
妙果沉默地看着她两排闪着寒光的利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尖叫。
“少女”很焦急似的,拉着妙果往灵堂外头跑:“你快跑啊,人牙子要来了,你会被卖给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头子!他已经害死了好多姑娘!”
她拉着妙果从一处很大的迷宫宅子跑出来,路上躲避着很多没有脸的“人”,她喘的很厉害的样子,可她根本没有呼吸和心跳。
就在妙果和厉鬼手拉手“逃跑”的时候,妙杏冒着越来越大的雨赶到了罗家钱庄附近。
杜家爹娘带着儿子来赔礼道歉,本来两个孩子都受了伤,罗掌柜的意思是大事化小,不如就这样算了,一个镇子的也省的伤了和气。
罗夫人却不愿意,自己儿子手腕被咬成那样,丈夫居然打算就这么算了!
她心里不舒爽,自己拿了两吊钱吩咐伙计偷摸塞进杜家人的背篓里,大声叫嚷着丢了钱要搜身。
大庭广众之下真从杜家人的背篓里搜出来两吊钱,绑钱的绳子是钱庄特制,杜家人百口莫辩,罗夫人直嚷着要是不赔十两银子可就要扭送衙门了。
香婆婆从人群里挤出来,说可以借点钱给他们,只是妙果的亲事一定得定下来,定个字据最好。
被围观得面皮发烫的杜家爹娘正六无主,再拿不出钱怕是要一家人下大狱了,也来不及细细琢磨好处坏处,匆匆按了手印。
就这样,香婆婆立刻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们,怕杜家人反悔,自己喜滋滋地冒着大雨也要去把人先抢走了。
妙杏听了爹娘支支吾吾说出事情原委,恨声大喊:“你们配做爹娘吗?妹妹被你们灌药灌成了傻子还不够吗?还要被你们拿去卖钱!没偷就是没偷,怕什么下大狱!衙门不会还你们清白吗?你们心虚什么!”
杜家爹娘蹲在铺子屋檐下躲雨,正心疼十两银子刚到手就没了,听她这样没规矩地大喊,杜阿爹手一抬就要打她:“你个赔钱畜生,敢说你老子的不是?”
妙杏情绪激动,正头昏脑涨,不防备被他一巴掌打到台阶之下,额头狠狠磕在石阶棱角处,鲜血渐渐流出来,被雨水稀释,像化开的廉价染料。
她瘦弱的身体就那样趴在地上,没了声息。
乌云压的很低,雨幕越发厚重。
书院今日没有开门,路过书院,顺着竹林小径再往深处去,是一处双层的竹楼,很是清雅。
沈钰安披着一件宽松的淡青色长衫,站在二楼的廊檐下眺望无双镇。
本就黑气笼罩的小镇凭空添了血煞之气,不知今日又冤死了什么人,这样大的怨气助长了厉鬼的气焰。
也许不插手的话,今日过后,整个无双镇就会变成一处安静的死地。
长身玉立的青年饶有兴趣地捻了捻手指,温柔的笑容中含着期待。
不过,清净是清净,灵气也会消失殆尽的吧,毕竟天道总是偏心,分明是凡人愚蠢又贪婪,天道却总是把好东西给了又给。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耐了,在袖中掏出一个关节晃动的木偶,光洁白皙的右手掐了个诀,木偶落地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