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昆不为所动。
他接着嚷嚷:“我泼汽油是脑子不开窍短了路……但卸螺丝是想去买红糖饼……儿啊,你还记得红糖饼吗……那会儿你还小,你妈刚走,我兜里就几块钱……买了俩红糖饼,我一个没吃,都给了你了……你老子我不是个好人,但你也不是喝风长大的,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背过身的简昆和章玥面对面,章玥清楚看到他那双时常洋溢着跋扈的眼睛像被黑暗侵蚀了光明。
他站着没动,简营仍在哭啼。
有心软的人劝:“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让他写个保证书,再有下次,咱直接送他去派出所!”
简营连连保证:“我写我写……我再也不干这蠢事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我下来。”
刘熊宇叹了口气,示意大家解绑。
简昆顿了两秒,转身沉默着往树下走去,章玥立即跟了过去。
简营人瘦骨头重,又一直重心朝下,绳子松懈时树下的人没能扶稳他,他落地时跌撞着前倾,膝盖打滑半趴在地上,险些撞着章玥。
简昆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
简营抬头,浑浊的眼睛正对上章玥的脸。
他一口牙齿泛着焦黄,眉头的皱纹匿藏着极细的污垢,下巴的胡子也没剃干净,黑须中掺杂着银白。
这不经意的一眼简营看的是章玥,内心波动的却是简昆。
松绑后的简营态度还算好,被几个人押着趴在那个滚筒一样的大仪器上写了保证书,又畏畏缩缩道了歉,最后终于蹒跚着离开了仓库。
二人回到旧宿舍的家,简营用响彻楼道的咳嗽清了清嗓子,从腰间摸出把布满油垢的钥匙:“你老子我还是有点用的,我把这门修了修。”
屋内客厅里多了张皮沙发。
“这也是我买的。”他走过去躺下,也不脱鞋,“都说老子赌,赌怎么了,赢来的钱不照样花,我看这厂里的人都不如我,谁家能买这样的沙发?”
他说着翻身,半张脸都蹭着沙发,又蹬掉鞋子,露出袜子上的破洞。
简昆看了他一眼:“洗洗去。”
“洗什么洗,洗完了该脏还得脏。”他抬高脑袋枕在扶手上,又咳浓痰一般清了清嗓子,“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说着一笑,“我知道,和那女孩儿有关吧?刚才在仓库我就看出来了,不扶老子扶女人,就这点儿出息!扶就扶吧,不下贱点儿怎么把女人骗到手,就可惜她老子是个残废,但人家有店,小兔崽子可以啊!还挺为你老子着想,这以后买东西就不用给钱了。”
简昆黑着一张脸:“闭嘴。”
简营屈了一条腿的膝盖,另一条腿搭上去,两腿叠得老高:“兔崽子,夸你两句就上天了,叫谁闭嘴呢!”
“你。”简昆说,“我警告你,买东西必须付钱。”
“少你妈一套套的!认识俩字儿就把自己当个球样儿,跟你妈一样,要我说你也别念什么书了,早点儿出来打工挣钱,等你出来你就知道,这社会,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简昆一脚踹上沙发,那结实的木头“砰”的一响,深色的沙发皮上立时一个脚印。
“干什么?”简营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些忌惮地瞧着他。
“给钱才能买东西,你记住!”他伸出指头指着他,仿佛拿了一把刀对准他。
简营已经打不过他了:“记住了记住了……□□崽子较的什么劲……”
简昆不耐再听他满嘴胡言,看了一眼依旧家徒四壁的房子,又走了出去。
关于他和他爸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的小偷家族一事儿,四中的同学在原本对他害怕的基础上新添了一层憎恶。
下午放学那会儿,他拿着喝光了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空荡荡的课桌。他的座椅依然和课桌隔出宽敞的空间,足够他将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他就那么坐着,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和他说话。
有俩大胆的靠墙边窃窃私语,刘岩拍桌子叫喊:“你妈你俩是不是想打架!”
俩人立即不说了,其中一个冲刘岩道:“你冲我们嚷嚷什么啊,这事儿不是你爸亲口说的么。”
“我爸没说!他只是怀疑……他后来也不怀疑了……总之这事儿不是真的,这事儿要是真的昆儿还能在这儿坐着?”
简昆“咚”地敲完最后一下,就手把瓶子抛了个半空旋转,伸手接住的同时站了起来。
刘岩:“干嘛去啊?”
他说:“不在这儿坐着了。”
“……”刘岩搂了书包跟在他后面,“踢球去?”
“不踢。”
“那打球去?”
“不打。”
他还抛着瓶子玩儿,一直走进了一班教室。
刘岩也跟进去,并且把后排正收拾书包的那位同学迅速撵走,往人那椅子上坐了下去。
简昆:“放学不回家,不怕你爸打死你。”
“上自习呢,打不着我。”他把书包丢地上,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儿啊。”
薛恒看了他一眼:“啧,跟带了个拖油瓶似的。”
简昆冲着刘岩:“叫爸爸。”
刘岩很自然地把脖子扭向窗外,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