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挑了。”倾风不假思索道,“我全收了!”
都是未来的大妖啊,有这便宜还不占?
他们要是不介意,把整村人收了她也可以。
少年将手中的草剑朝她掷了过去,笑骂道:“你当我是上赶着卖崽呢?只能挑一个!”
第章 千峰似剑
(我不止救了他,其实我还救过你。)
林别叙想了想, 说道:“那我选年龄最大的那个小童吧。我观他与我有缘分。”
倾风听少年口风,知道这个师父的身份大抵要关乎到什么安危,严色道:“你若是只想要我保他们平安, 那么小的孩子,哪一个我都不会见死不救。不是我徒弟也一样。你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把他们收进少元山,代我死去的师叔们收徒,都算是自家人,也行。”
岂料少年说:“不是这回事。”
他强调地重复了一遍:“你只能选一个。”
倾风只能道:“他挑了年龄最大的, 那我就挑个最小的。”
小的那几个孩子瞧着都一般大,很难看出年龄。不过都已经能跑能跳了,只要肯听话,差别不到哪里去。
少年点点头,拍着手道:“那就定下了。师父没有抛下徒弟的,等一会儿聊完了,我带你们去见见你们的小弟子。”
双方都因为这有些脆弱的关系而松弛下来,放下了一部分防备。
倾风捡起地上那草编的短剑,想起自己丢失的又一把不长命的兵, 哀怨叹出一声,干脆问出自己最困惑的事情:“冒昧一句, 这座村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大妖?”
“嗯?你也说了,因为这里是少元山啊。”
少年身形一歪, 又开始没正形地坐着, 抓起斗笠, 缓缓给自己扇风, 解答道:“当年龙脉复苏, 天下多少苍生因其受惠。妖族的数量翻了数倍不止, 人族也因此群英辈出。这座妖域里还留了些龙脉的灵气,自然也孕育出不少大妖。再者说,自龙脉濒危起,能在这村里活到现在的,只能是大妖。你们人族哪有那么长的寿命啊?”
倾风眼皮一跳,听他再提少元山的“灵气”,这回是不得不信了,顺着他话中的意思,诧异道:“少元山上还有精纯的灵力?这村子从两界封闭起就有了?”
“不错。”少年抬起两腿,盘腿而坐,“天下间没有东西能把好事情占全了的。你瞧着这地方钟秀,可我们轻易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倾风听糊涂了,在手心拍打着那草编,问:“你既然知晓外界动向,怎么会出不去?既然关切人间境遇,又怎么会不想出去?”
“此事说来话长了啊……”
少年提起这句本该是老气横秋的话,却是一点惆怅都不带,而是一种期待了许久,一个话痨压抑多年总算被掀开话匣子的喜出望外。
他到底还是矜持了下,抿了抿唇,没马上开始他的往事追叙,故作高深地清清嗓子,说:“外面的事情,其实是我遇到赵鹤眠之后才知道的。以前我也只能闭锁在这村庄,困守一界。”
倾风脑海里隐约冒出几条线,只是太杂乱,串不成前因后果,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赵鹤眠?”
少年抬手比了下高度,乐不可支道:“当年赵鹤眠还不是这么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听信了民间说少远山上留有龙魂的传闻孤身来闯,差点死在山道上。不料他那小子是有点真本事,被煞气伤得遍体鳞伤,还拼着苟延残喘的那口气,硬生生爬到了少元山断口的边上。”
他说完这段,双目黑亮地看着倾风。
倾风对他对视片刻,三分真三分假,抑扬顿挫地问道:“那传闻不是真的吗?赵鹤眠最后不是领悟出龙脉遗泽了吗?”
少年高声接过话头,用力拍拍胸口,志得意满道:“哪有那么简单?全亏了我!”
说完这句,他想起什么遗憾事,整个人的精气又泄了出去。
“少元山的龙脉还活着是真,可想靠着这蠢办法领悟出什么遗泽,那全然是痴人说梦。不如指望妖境再出个白泽来得合理……哦,后来确实是出了。”少年看一眼林别叙,拍拍屁股底下的树根,“同在少元山上,我与龙脉算是同气连枝。我在这村庄为它镇守最后一丝灵智,作为条件,也分得它一点通。这是我胜禄折冲的地方。他得不到龙脉的传承。不过禄折冲的实力确实比我强,他强盛之时,我是出不去的。”
倾风不由跟着低头看了看脚下。
少年重新戴上斗笠,深沉中难得有了些老成模样:“委实是赵鹤眠命大,碰巧当时禄折冲受了重伤,叫我能分出心力来沟通外界,再远一点都不行,偏在断口附近看见了命悬一线的赵姓小子。彼时山上埋了多少前赴后继的尸骨,一些是为了求道,一些是实在走投无路。赵鹤眠天资确实卓越,我不忍见他身死,也不想再看无辜之人白白铺道,于是送他几缕龙息,引妖力到他经脉,助他领悟遗泽,想看看他的造化。”
少年唏嘘着道:“好在他是个争气的人。我以为他一幅残躯千疮百孔,定然熬不住修炼遗泽的痛苦,不料他竟活下来了。从此成了我在妖境的耳目,为我传递一些消息。”
身后竹香浮动,夏日斜照过成帷竹叶,忽然黯淡,阴影填满了地上的细缝,叫他回忆起当年的一些零碎场景来。
想起赵鹤眠跪伏在地上,嘴里几难成句,吐出几声蚊虫似的低喃,对着少元山祈求真龙显灵。
额头磕地,时而晕厥时而清醒,凡有一分力,便一寸寸地往前挪。走过的泥地上全是他的血。
若不是当初一念之下起了恻隐之心,也不会有妖境如今的五分局势了。
少年扶了扶斗笠,看向倾风,忽然冒出一句:“我不止救了他,其实我还救过你。世道真是妙啊。”
倾风愣了下,指着自己道:“我?”
少年说:“是的,在你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吧。”
“你胡说吧?”倾风质疑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哪里需要你来救?虽我不记得早些年的事情,可我幼时唯一的生死大劫,是我师父为我化解的。”
少年听她不识好歹,拍着腿激动叫道:“你真是同赵鹤眠一样发痴梦,来少元山上找遇。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啊?!你师父背着你在界南随处乱走,偏生就遇到了陈氏六万蜉蝣的陨落之地?我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你居然心安理得!你以为你是大道之子吗?!”
倾风:“……”
隔着半丈的距离,倾风也感觉他的口水快喷溅到自己的脸上。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讪讪一笑。
少年挥舞着右手道:“是你师父一剑斩破禄折冲的妖域,使他重伤,叫我能有机会调用少元山的妖力。而你师叔……是叫什么来着?哦,谢引晖!他随禄折冲回到妖境之后,请赵鹤眠帮忙照看陈冀,赵鹤眠又转告于我,我心血来潮多关注了几眼,从两境通道里见到你师徒二人在边境落寞游走。怜你师父一生功高凄苦,无缘剑主……自然也有一些原因是因为我自由的时日不多,干脆大发慈悲,再行一件好事。”
倾风听得欲言又止。
少年说:“我耗费了几十年积攒的修为,才在陈氏殉道之时,在陈冀脑袋上开了一条与通道相连的口子。当时还额外送你一道龙息,帮你吸收蜉蝣的妖力。否则你哪里能有今日的小命在?又怎会受社稷山河剑的额外青睐?”
倾风与林别叙俱是一仰头,对视一眼,眸中难掩错愕。同时那些被忽略过的边枝末节也在他的解释中浮出水面,带着那些“巧合”的疑点,得以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