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从不薄待善良的人,裴珩永远留在了二〇一〇年的夏天。
彼时江昭意正在美国留学,忽闻裴珩去世,已经是他下葬后的第二天,很遗憾的,她没能见这位挚友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也少了一个会骑着自行车流浪的艺术家。
江昭意没在墓园待太久,转身离开,走出墓园时,手机铃声响起,是逢兮打来的电话,江昭意停下,站在原地接通电话。
逢兮电影结束了在墨尔本的拍摄,回到平京取景,打来电话是问江昭意明天有无空,想约她一起逛街。
江昭意答应下来,听逢兮在电话里讲述剧组趣事,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一道颀长身影从车上下来,微微一怔。
随着那道身影走近,江昭意看清他打扮,男人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灰色口罩挡去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漆黑散漫的黑眸。
男人臂弯里抱着一束白菊,单手插兜,从江昭意身后走过,她闻见一阵熟悉又冷冽的雪松木香。
……裴延?
江昭意看着男人修长背影远去,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和裴珩关系冷淡是人尽皆知的事,又怎么会来祭拜他。
可也太像了。
江昭意望着男人离去方向走,听筒里,逢兮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回过来,江昭意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啊兮兮,刚走了。”
“你是看见什么大帅哥了吗?”逢兮打趣道。
江昭意心一跳,连声说没有.
逢兮还有戏要拍,和江昭意又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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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来到裴珩墓前,眼锋掠过被风吹得摇曳的白菊,单手插着兜,居高临下俯瞰墓碑上裴珩的照片,冷淡勾唇:“你该很开心,她从来就只惦记你一个人。你死了,她都忘不了你。”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风声,与被吹得花瓣洒落一地的白菊。
裴延目视墓碑上裴珩的照片,他永远是他记忆里那副温和知礼的斯文模样,让人看了就生厌,但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极为喜欢这个哥哥的。
是多久了,裴延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小时候吧。
从裴延有记忆开始,家里所有长辈都围着裴珩一个人转。
裴延性子潇洒,对这一切从来都不在乎,甚至在同班小孩辱骂裴珩病秧子,他会把人揍一顿,勒令对方跟裴珩道歉。
可随着长大,裴延发现无论是父母还是爷爷奶奶,他们眼里只有那个病弱的裴珩,从来都看不到他的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他。
最开始,裴延会努力学习,靠成绩奖杯来吸引长辈注意,他们也永远只有一句敷衍的真棒,转头又叹息,要是裴珩有个健康身体,一定会比他更优秀。
慢慢的,裴延越来越厌恶裴珩,甚至在上初中后,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
等到裴家长辈反应过来时,裴延已经独自一人在外住了大半年,起先,家里人还会来劝他回去,后面因裴珩住院,索性就不管他了。
裴延就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人。
没人会爱他。
以前,裴延对裴珩的厌恶只限于嫉妒长辈对他的关爱,直到后来,他和江昭意在那年夏末重逢,他第一次喜欢的女孩,是裴珩的未婚妻。
一时间,裴延对裴珩的嫉妒到达顶峰。
裴珩和裴延是两个性格极端,前者清风朗月,品学兼优,赞一声君子如斯也不为过,后者顽劣放纵,恶名昭著,就像是阴沟里的尘泥,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裴延最想成为的人是裴珩。
所以他自卑、不安、嫉妒,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小偷,在那些窥不见天光的岁月,偷偷藏在人群里,看着裴珩和江昭意亲近。
裴延将手中花束放到裴珩墓碑前,蹲下身,用纸巾细致擦去裴珩照片上沾染的灰尘,黑沉眼睛盯着被他嫉妒了多年兄长的脸,缓缓开口,一副混不吝的语气:
“既然你死了,就该轮到我来保护她了。”
雨忽然下了起来,打湿了墓碑,水珠顺着裴珩照片落下,裴延语气有些别扭,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了:“哥,你会同意的对吗?”
你那么爱她,连遗言都是她的名字,怎么会舍得看她身陷囫囵?
裴延在墓园待了许久,雨越下越大,他拍了拍冰凉的碑身,冲裴珩挥了挥手,撂下一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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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几日的小雨,终于在周一放晴,急转而下的温度也有回暖趋势,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江昭意在周末加上了裴牧迎的联系方式,由于对方在申城出差,两人只在微信聊天,等到裴牧迎周二回到平京,提出约她一起共进午餐。
刚好昨晚,江学名旁敲侧击询问她和裴牧迎相处如何,江昭意便同意了,和裴牧迎约好中午十一点在平京音乐学院北校门见面。
放学铃声响起,江昭意从学楼出来,阳光倾泻而下,校园里栽种的绿植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路走来,江昭意遇见不少熟人,或是她的学生,或是院里同事,对方和她打招呼,她都微笑回应。
来到北校门门口,江昭意看见一辆京打头,字母结尾的连号车牌黑色红旗l5停在路边,这车牌和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开的,引起不少过路人侧视。
江昭意抬目看去,车前的男人背对她而站,看不清脸,只能瞧见他被光勾勒得挺拔的身形,白衬衫,黑西裤,通身气质温润矜贵。
男人听见走近的高跟鞋声,回头看来,逆光描摹出他俊逸五官,眉目深邃,头发很短,是鸦青色,在金阳下,微微反光。
江昭意看着他,差一点儿脱口而出裴珩两字,回过来,礼貌打招呼:“裴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