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江家,江昭意最怯怕的人就是她这位阿公。
未被寻回来时,江昭意便在在近代历史书上,看过这位老人的传事迹。
他生于动荡年代,早年投身革命,后任政.界要职,却在即将高升时,突逢父亲离世,毅然选择辞职,回到港岛接手家业。
在江学名带领下,昔日只是一家百货公司的祥汇发扬光大,涉猎科技、电子网商、百货经营、文娱传媒等多个领域,从祥汇百货更名为祥汇集团,于二〇〇年早夏在美国成功上市。
墙上的复古石英钟挂表时间分秒而过,江昭意想再出声叫江学名时,他将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掀眸看向江昭意,语调淡淡:“过来写个字。”
江昭意听话走过去,江学名侧身让她。
江昭意将右手袖口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右手执笔,在白色宣纸上写下一个硕大的江字,笔锋犀利,字迹遒劲。
江学名双手背在后,冷冷扫了一眼,点评:“在外太久,心气浮躁,这字都写不好了。”
江昭意低头不语,握着毛笔的手指节紧张到泛白。
江学名到底对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孙女怀有慈爱之心,缓和语气,温声开口:“过来,陪我下一局棋。”
紧邻书柜一侧放着一张紫光檀方木活面棋桌,江昭意和江学名相对而坐,一边矮脚茶几上正煮着一壶香茗。
江昭意纤指夹着一只白棋,观局许久,才落下手中棋,和江学名一边下棋,一边聊天:“阿公,我听说,哥会和温家千金联姻,是温家那位大小姐吗?”
“不是,”江学名下棋又凶又猛,他的黑子几乎把棋盘上江昭意的白子围杀殆尽,“是温家二姑娘。”
江昭意一愣,连落子都忘了。
整个平京圈都知道,被誉为平京“盛世明珠”的温大小姐有多喜欢江霁风,当年江霁风出国留学,她也不远万里跟去。
可临了,嫁给她哥江霁风的却不是温意浓,而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温二小姐。
“阿公,为什么不让哥哥娶温大小姐?”江昭意疑惑地问,“而是娶那位温二小姐。”
无论家族还是社会地位,温意浓几乎甩温槿禾八条街,江昭意不明白,向来利益至上的阿公,为什么让江霁风娶温槿禾。
江学名落下一子,缓缓开口:“阿昭,一颗蒙尘,终会大方光芒的明珠,和一株养于温室,涉世未深的莬丝花,在能带来同等利益情况下,谁更好掌控?”
静默许久,江昭意答:“莬丝花。”
江学名沉淀岁月痕迹的眉眼锐利又骇人,看着江昭意说:“这个道理你既然明白,便该知晓,疯狗和绅士,谁才是你的良配。”
江昭意没有立刻回答,在棋盘上淡定落下一子,扭转整个棋局,轻松赢了江学名。
“我懂了,阿公。”江昭意笑意浅浅,但不达眼底。
江学名把手中黑子扔进棋盒里,靠着椅背,微眯着眼睛笑:“好孩子。”
江昭意浅笑不语,不着痕迹岔开话题,和江学名聊起自己工作上的事。
在她开始巡演前,平京音乐学院校方就向她发来邮件,想邀请她担任管乐系大提琴专业特邀外聘讲师一职。
“这些琐事,你自己处理就好。”江学名对此没什么兴趣,“我和你裴爷爷说了,让你和牧迎那孩子先私下接触培养感情,等下个月清明家祭,你就随他一起回青芜市的裴公馆,算是把你们的婚事正式定下。”
江昭意点头同意:“好。”
江学名已然有些疲惫,挥手让她离开,江昭意轻手轻脚带门从书房出来。
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吹来,江昭意冷得打了一个抖,恍然惊觉,自己衣服全湿了。
/
回房间洗了个澡,江昭意换上一套居家服,从北院二楼下来,穿过回形的风雨连廊,来到南院,迈步上楼,敲响江霁风卧室的门。
得到应许后,江昭意才推门进去,里面只点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衬得本就暗色装潢的房间,气氛越发压抑。
江昭意走过去,发现江霁风正在看书,手里是一本封皮画满涂鸦的不知名诗集。
“哥,你找我什么事?”江昭意在江霁风身边坐下。
江霁风小心翼翼地合上诗集,轻轻地放在一边茶几上,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递给江昭意。
“这次的归家礼物。”江霁风言简意赅地说。
她每一次离家再回,江霁风总会为她准备礼物,大到高珠高定,小到生活用品。
江昭意道谢接过,打开方盒,里面是一条chnl no.5的流苏项链,做工精致,碎钻熠熠生辉,极为好看。
她合上盒子,再次和江霁风道谢:“谢谢哥。”
每年的二月二十七日是江昭意真正的生日,但江舒慧夫妻俩总会忘记,只记得给江枝意庆祝,唯独江霁风会记得她也是这一天的生日。
这些年来,无论再忙,江霁风都会为她精心准备礼物,在这一天送到她手里,每一件礼物,都是按照她喜好严格挑选的。
江昭意和江霁风聊了一会,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江霁风叫住她:“阿昭,家里有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江昭意一怔,呆然地看着江霁风。
江霁风走过来,想抬手摸江昭意头发,动作僵在半空,最后收回,看着她,露出一个很淡,却很温柔的笑:“如果这个家得有一个人担起重担,我希望是我,而不是我们。”
江昭意内心涌上一阵暖意,鼻尖一酸,眼尾泛起湿意,她忍着涩意,和江霁风说:“哥,我不是才回江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昭意。”
她清楚知道,如果悔婚,会给江家、给祥汇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她既然享受了江家带给她的资源、地位,就得回报家族。
江霁风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