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他血脉中的心跳声也停止了,一切都变得十分地缓慢。淡淡的月光照在青年如玉的脸上,他的唇在一瞬间变得平直,整个人都恍若落入了深海之中。
许久之后,他轻声‘嗯’了一声。
前方许久没有声音,姜婳看着垂眸的青年,做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伸手捏了捏谢欲晚的脸。
她用的力道很轻,青年在她手触碰到脸的那一瞬同她对视,随后他被她映入了眸中。远处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应该是莫怀或者橘糖点的。
姜婳温柔地笑了一声,没有谢欲晚所料想的所有情绪。她只是同他对视着,将眼底澄澈的一切都展现给他。
她眼底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在谢欲晚怔的一瞬间,姜婳轻轻地又捏了一下他的脸:“可是应该是我先误会的是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同他对视着,轻声开口:“谢欲晚,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有没有骗我。更何况这场骗局,最开始起于我自己的误会。我也不在乎那些同我毫不相干的人的结局,你设了什么局,他们会如何,这个朝堂又将如何,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在乎。”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一步。她望着他,轻声道:“可我还是很生气。”
青年显然眸慌了一瞬,就听见姜婳继续道:“很生气,特别生气,你可以骗我,也可以受伤,但你不能为了骗我而自己伤害自己。你是人,又不是木头,用那些刑-具会疼的。你是笨蛋吗,笨蛋都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你知道那天的血有多多吗,我的手指全都被血染红了,我看见的时候就在想,这般对你的人该千刀万剐。”
她望着他,因为想了许久,所以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因为这个,我很生气,到现在也很生气。很生气,也很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就算这样,今日也狠不下心不来见你。这一次算了,下一次呢?”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少女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裹着月的云,柔柔透出些光,但从这些许光中,却分不出月亮的喜悲。
她到底戳破了最后一层纸。
她望着他,轻声道:“谢欲晚,你到底在怕什么?”她不笨,她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是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点都不符合谢欲晚这个人,如若谢欲晚真的想骗过她,她应该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的。
这便是她的青年,年少称相,矜贵淡漠,像是山间永远不会化的雪,拥有这世间一切的智慧。
她没有再走那最后一步,她安静地望着他,心中想着果然谈起那些事情她还是会有些生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能够自己在自己身上划出数百道伤口的傻子,而因为这个人是谢欲晚,她只能用生气掩住心疼。
谢欲晚怔怔地望向她,她最后那个问题,他不知道......
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步,他的手颤了一瞬,灯火盈盈照出少女半张脸。他的唇几次张开,最后又闭上,最后他只能那样沉默看着她。
他还是开了口,用着自己从未熟悉过的话。他眸有些无措,命运的一切开始在他的身体内错轨,两世的回忆开始交缠,他迟钝许久,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我怕小婳不爱我。”
明明是夏日,却恍若化了漫天的雪,在少女一瞬的怔然中,谢欲晚抬眸望向了她。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她在他眼中看见的悲怆,她像是用话语撕开了他最后的伪装,他失去了曾经作为雪的模样,化成了一滩不知道会消亡在哪里的水。
“我怕你同他走,怕你爱他胜过我,怕你是因为同情和怜悯,怕你并不开心,怕你一生都不会爱我。怕,很多很多,同小婳有关的一切,我都怕。”
青年双眸通红地说出了这番话,姜婳怔了许久,最后她还是自己走完了最后一步,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她不知道为何眼睛也红了,轻声骂了一句:“笨蛋。”
谢欲晚怔在原地,有些觉得这个梦实在太美好了。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好像只能是梦。他双手颤抖地抱住怀中的人,抽泣起来,可如果是梦,为什么怀中的少女会有体温,会有香气。
姜婳静静听着青年的心跳,许久之后,轻声说了一句:“谢欲晚,我们之间,不应该是我先说爱你。”
她已经把前世那些耿耿于怀咽下,但是她还是记得从前她问青年他是否爱她时,他选择了沉默。她无心再论情况和对错,只是——
她抬眸,望向青年,她想告诉他,她是一个需要爱的人。需要......他的爱的人。她一双眸很亮,因为隔得太近,谢欲晚能够从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因为她那句话怔楞良久,风温柔地吹过庭院时,他终于轻声说了那一句:“姜婳,我爱你。”
像是这一阵风,穿过了两世,一直吹到了那个不算炎热的午后。一扇屏风后,青年翻着手中书,前方有一个少女认真抄写着手中的诗文。诗文中有许多生涩词汇,有些不认识的,少女便会轻声念出来。
第一次,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书页上。那时命运的指针未转动,他们隔着一扇屏风,就那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个午后。
后来黄昏的光透过屏风照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小心望向那时她还唤作‘哥哥’的姜玉郎,姜玉郎看着手中绝版的诗文,敷衍地夸赞着。一身素衣的少女因为这一生夸赞弯起了眸,很快却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而从始至终,屏风后的青年都望着她。
而现在,听见这一声,姜婳如那时一般弯起了眸,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谢欲晚。她没有说话,却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但少女还是有些心软,心中的气还未消,看着对面恍若淋雨狗狗一般的青年,也轻声道了一句:“谢欲晚,我爱你。”
她没有用‘也’,因为他们之间,本来也不分先后。在他所不知道的漫长岁月里,在那些寂寂无光的前世,同他对视之间,她同样将爱意隐晦。那时她总觉得,有些念想是奢望,所以她无限地逃避,永远地错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判断的能力,即便他不张嘴,她也知道那是爱。她一步步向他走进,踮起脚轻声吻了上去。
青年睁着眼,望着怀中的少女,吻是苦涩的,因为他在流泪。但是少女在笑,唇弯弯地,他将人抱住,闭上眼亲-吻起来。
一瞬间,恍若有漫天的雪在空中凝住,化作那日他们所见的烟火,在这个寂静的夜中,无限地绚烂。
他们到了梨树下,青年将一只手放在少女和梨树之间,随后俯身亲-吻下去。雨日的潮湿气息涌入两个人的鼻腔,但是谁也不在意,只是温柔地同身前的人交-缠着。
突然,一个梨子落了下来,落在了两个人脚边。
少女忍了许久,还是未忍住,有些害羞地扑到青年怀中。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若不是适才......梨子也不会掉下来。
见到她这般模样,青年唇也勾了勾,他摸着她的头发,像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他的珍重甚至虔诚到了眼眸,里面淌着从未有过的欢喜,他将人搂住,一颗梨子在他们身边安静地躺着。
*
两个人最后还是坐到了桌前。
姜婳好地望着面前的一桌菜,拿起了筷子。
谢欲晚手停了一瞬,汤虽然都还是热的,但是菜都早就冷了。他原本是想去重新做的,但是她看见桌上的菜之后,说想尝一尝。
他望着她,发现她已经夹了一块藕片,发现他在看,她笑盈盈地望向他,随后咬了一口藕片。她嚼着嚼着,补了一口饭,随后又咬了一口藕片。就这样,一口藕片一口饭,她吃完了,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
然后她又将筷子望向了那道茄子,茄子凉了实在不好看,但少女丝毫不介意,夹了一些到碗中,伴着饭吃下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谢欲晚未忍住:“......我明日再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