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音啃完了糯米糕,探出小舌,缓缓抿着银叉上的碎屑。
这个于敏娴,从前她还是斛思律太太的时候就见过面,打从那时候起就喜欢在贵妇堆里秀恩爱。可那时候,于敏娴分明还只是丽湖的财务总监,而且是因着和路文廷结婚才从会计办公室调上来的。
二人从老公孩子聊到投了资的度假区酒店,一片其乐融融。见气氛大好,贵妇开始引入正题,转头冲不远处的青年人堆里招了招手,“小苏啊,快过来!”
一个穿礼服式西装套裙的小姑娘快步跑过来,眉眼间鲜勃勃的,俨然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这裙子配上商务妆容虽然得体,但到底显得太板正些。她肯定还没学会成年人那种举重若轻的游刃有余,化一个妆估计要换三次唇膏颜色才能出门。
“吴阿姨,于总!”小姑娘主动向她二人问了好,那吴姓贵妇就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来,又冲于敏娴笑道:“于总跟我啊,还有你爸爸,都是非常好的朋友!今天正好有机会,小朋友和我们这些老朋友认识一下!”
于敏娴点点头,面上是长辈式的和蔼可亲,“上周我和老路还跟苏处长一起吃了饭,提到女儿都说是优秀得不得了,是外经贸的吧?”
“于总,我是央财的,今年大四了!”
于敏娴一拍手,“巧了,我家老路也是央财的,老校友了。下个月考研吗?还是准备出国?”
小姑娘脸上一赧,“国内竞争压力比较大,目前申了几所海外院校,正等offer呢。”
于敏娴立刻笑道:“听你爸爸说你有英语专八证,真厉害呀,Offer肯定没问题的!我家老大这两个月也正申藤校呢,现在师一附中可卷不过外校美高,托福都不保稳!下回我把老大带来,好好跟姐姐请教请教!”
小姑娘脸上笑容一干,抿了抿嘴才道:“明年研究生开学前还有不少空闲时间,我跟爸爸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找个地方实习,积累一下工作经验。”
“这是好事!小丫头很有想法,怪不得苏处天天在外面跟咱们炫耀好女儿呢。”于敏娴饮了口茶,身子往后一靠,手指在藤椅扶手上敲了敲,“上进的小朋友我这都是很欢迎的。和爸爸聊过想干什么了吗?”
小姑娘谦逊地低着头,“主要还是看您这边方便。”
“我这儿手头项目倒还真不少,丽湖这边房地产是一块,基金板块又是一块。前段时间还开了光伏的新业务,正缺人手,不过要常驻省外,你爸爸肯定舍不得吧?”
小姑娘笑了笑,“我爸其实不怎么管这些,主要还是看我的意愿……不过房地产和光伏确实和我的专业差距太大。基金的话……”
“也是,丽湖那边加班加得厉害,你一个女孩子,还在念书,不大合适。我想想……京企会这边,我也还能说得上话,商会里就是对接企业家的业务部门和服务部门,哦对了,还有个青年企业家孵化平台,氛围挺学院气的,就是跟着企业家学团上上课,写写文案,活也清闲。你自己看看,想去哪一处?”
小姑娘思考一阵,轻声道:“我觉得业务部门直接对接企业,可能在实践方面更有利于我个人能力的提高……”
听到这儿,于敏娴敲了敲眉心,像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又转头看向吴贵妇,“海外研究生也是九月开学吧。”
贵妇接口:“也有七月的。小苏啊,业务这边总得积累客户,一做就是半年起步,你这到时候还没出点成果就要走了,也没多少实践呀。”
小姑娘略一犹豫,点头道:“其实我在大学期间也一直在负责公众号经营,文字经验我也有一些,做文案……也可以的。”
于敏娴点了点头,端上一个满意的笑,“女孩子嘛搞搞文创挺好的。”
谢舒音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了半天,不禁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明明自己早就拿好主意了,非得冠冕堂皇地给人选择,她都为这群人累得慌。
“舒音!”
有人隔着八丈远高声唤她。谢舒音抬眼看去,只见楚霄凌脚踩恨天高,端着杯香槟飞步向她走来,单边的钻石耳钉熠熠生光,左近人群都向她投去目光。
在女人里,楚霄凌并不是那种顶拔尖的样貌,这点和谢舒音一样。一副黑框眼镜坎在小方脸上,原本明朗张扬的眉眼就泯然众人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引人注目——她的发色在这个场合太特殊了,发尾全挑染成电光蓝色,比百万级翡翠的妖绿妖紫色还要扎眼。
“来了也不喊我?”楚霄凌拧着眉瞪她,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手。
谢舒音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点点头诚心夸她:“挺好看的。”
“真的假的?”楚霄凌不屑。
“真的。比上次那绿的好看多了。”
楚霄凌嘿嘿一笑。
于敏娴注意到旁边这两人,冲楚霄凌打了招呼,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谢舒音的长相,不太确定地开口:“你是……斛……”
谢舒音摇头,“我和斛思律已经离婚了。”
于敏娴笑容一淡,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维持着笑意的弧度,只有少数人能够觉察到她这种微妙的淡。
“唉,真可惜。”
她用一声叹息表达出她的遗憾情绪,又斟酌片刻,若有所指地问谢舒音:“听说谢……你家那位,明年要升大校了?”
“工作上的这些事,我都不懂的呀。”谢舒音施施然笑开。
“哦,这样。那……您先忙。”
于敏娴转回身,跟吴贵妇继续聊起闲篇。
她没有撇嘴,也没有皱眉,能混到这个位置谁也不会将心里话挂在脸上,可总有种鄙薄,是眼睫上下一扇就能油油地透出来的。
谢舒音起身,跟着楚霄凌离开,身后传来细细的一阵语声:“她是……谢家……没听说过谢家还有个女儿呀。”
“这里头倒是有些老故事……”
“谢家人丁太单薄,到现在只谢团长一个还在任……”
“谢家是没什么底子的,队没站错,就是太不肯站队……老军长嘛,老脑筋了……”
很隐晦的一个眼递出去,贵妇人们立时都能会意。
这种不言自明的理解力也算是一种无实体的入场券。在这个血刀绣蔷的名利场里,或许像她这样的格格不入真的是一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