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对身边的下人却极好。九桃在府中自然也形同半个主子,没人不恭敬。
能见九桃躲在后院落泪也算件稀罕事。厨娘一时忘了要取劈柴的事,凑过去听了两耳朵。
大抵是九桃的堂姐前段时日病了,昨个实在没熬住便去了。
九桃虽是买来的,但后来投奔她来的堂姐也在侯府做过事,厨娘也算知晓一些,虽说九桃与她那堂姐关系一般,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脉关系。
唯一的亲人离世,伤心在所难免。可厨娘瞧着她哭得实在伤心,倒还似有旁的隐情。
与她说着话的是九桃在府中最亲近的姐妹。此刻也用袖子替她拭泪。
九桃哭得断续:“都是在府中做事的下人,她凭甚说我呢。既然那房中进不得,为何不让她主子搬出雪苑!一个表亲,赖在侯府不去,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她们主仆二人,都是一样的……”
安抚的那人声音低柔:“蘅姑娘是侯爷的亲外孙女,住在侯府也没什么不合情由之处啊。何况,她如今是礼部的大人,书房中的机密要事,自然要避着人的。”
“礼部的大人不搬府邸?我洒扫房间还要挨那漱玉一顿斥责?景公子都没这么待过我!侯府姓宋还是姓元?外人就是外人……”
“当”的一声,刀刃砍在门框上的声音惊得九桃浑身一颤。
抬眼时才发觉是漱玉。
漱玉握着刀柄,将刀收回刀鞘,面色不虞:“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清!叫你家景公子出来说话,让他亲口说清谁是外人,我们也好不再叨扰!”
话说得难听,但九桃不知从何处来了勇气,正欲开口反驳,却见漱玉再度将刀抽出一截,霎时间她再大的勇气都熄了。
旁边那人忙出来劝,轻手将刀推回去,讪笑道:“漱玉姑娘别动怒,九桃的堂姐才过世,正伤痛呢,被你不由分说地训斥,自然心中不舒坦。她不是有意往蘅姑娘书房中去的。”
上下瞧了一眼,漱玉这才发觉面前的九桃确实一身素白衣裳,发髻上还簪了朵白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
于心不忍,漱玉终于道:“对不住,是我急躁了,不会有下回了。”
忽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九桃一个措手不及。
虽同在侯府相处三年,但劝知堂和雪苑的人手向来不会混着使唤。所以九桃与漱玉算不上熟悉。今日是个意外,她才奔丧回来,逢上雪苑负责洒扫的小厮腹痛,半路拦了她,要她帮忙去整理元蘅书房。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九桃竟不知,这个随时佩刀,面上看起来也不好相与的漱玉,认起错来是如此干脆利落。
满腹的怨气消下去大半。
没等她开口,漱玉又道:“今日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我要你去跟姑娘赔礼道歉。如若不然,明日就跟景公子说,打发你出府!”
九桃道:“……是。”
躲在背后听这话的厨娘本以为能看出热闹戏,谁知道这个漱玉是个面冷心脆的,还没吵起来就结束了。
她撇了撇嘴,往柴房去了。
漱玉只是面上没难为九桃,心里却一直记着那几句话,怎么琢磨怎么不舒坦。
被迫入启都的是元蘅,如今被侯府下人说成外人的也是元蘅。就算元蘅不计较,她也觉得寒心。
回雪苑的路上,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宋景。
宋景才从文徽院回来,还没进了侯府来,就被人给撞得头晕眼花。瞧清楚是漱玉后,他却笑了:“漱……”
名字还没唤出来,漱玉却已经朝他行过礼后走了。他不解地挠了挠头,两步跟上去:“漱玉,你为何不理我!漱玉!”
漱玉停下步子,直视着宋景:“景公子,你觉得我家姑娘该不该搬府邸?”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宋景抱臂而立,笑得如沐春风:“搬府邸做什么?”
“就是,会不会觉得叨扰?”
宋景反问:“这是什么话?”
话锋一转,他的笑更浓了些,“蘅儿若是把我当外人,我可要伤心死了。还有就是,如果没有你在跟前,我可能睡不好觉。”
“啊?”
见她没听明白,宋景反而有些慌乱了。
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就没把漱玉当作一个下人来看待了。想当初他因受到柳全的惊吓病重不起之时,都是漱玉在认真照顾他。或许那时的漱玉只是为了完成元蘅交待之事。但宋景觉得自己是那时对这个嘴硬面冷,但心又极软的姑娘动的心思。
因漱玉说不喜欢他身上的酒气,他就再也没去过那些饮酒丝竹之馆,也从不在劝知堂备酒。
漱玉喜欢刀,他就亲选料材,盯着人锻造一柄好刀赠与她,并准许她在侯府随时佩戴。
漱玉不习惯热闹的场合,他就在每次府中兴办宴饮之时,许她出府采买,给她腾出一份清静。
这些事他甚至不敢跟元蘅提起,总觉得是自己过于无耻,悄无声息地对旁人起这样的心思。他没喜欢过旁的姑娘,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对人好。
偷藏于心的隐秘在此时莫名浓烈。
见漱玉没听明白,宋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于是褪去了吊儿郎当的态,索性正色道:“我不愿蘅儿离开侯府,也不愿你离开。或许这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我……我对你的心思,你半点都察觉不到么?”
忽如其来的情话。
漱玉从头皮麻到了后脖颈。
一个没认真过的纨绔公子,如今在她跟前说着自以为认真的话。漱玉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真。早知撞到人后就该道歉完事,何必絮叨着问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