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少卿大人而言,小姑娘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哪怕是只在眼眶里打了两个转,也让他慌到无所适从,刚才那股气全都泄了个干净,只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错,温声细语一味哄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我刚才态度不好,向靥儿道歉。”
李靥咬咬嘴唇,从他手里拿过帕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盯着他,声音却是软了许多:“哼!”
“怪义兄刚才说话急了些。”见她不跑了,好像也不生气了,尚辰拉着她向旁边走了几步,找了个石凳坐下,低声下气解释道,“我没有护着杨家,只是杨老尚书三朝元老,连官家都要给几分面子,我们无凭无据传唤他至亲,不妥。”
“哼。”
“而且县令再小也是朝廷命官,不能仅凭邱诚济一人之言就说他为官不正,纵使此事为真,也该找到证据后交由御史台处理。”
“哼。”
李靥坐在他身旁哼哼唧唧,小手将尚辰的帕子放在膝头灵巧地叠着,不一会儿就叠了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出来。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义兄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只是如今退了婚换了个身份,之前那些不太在意的事情,就开始变得在意了。
比如,杨梦芝与义兄之间的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
“所以只能暗访,不可明查。”他说了半天,见小姑娘只一味哼来哼去,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她,“我记得,哼就是生气的意思。”
“哼!”李靥鼓着脸,瞪他。
三十八天未见,义兄还是那么好看,干净俊朗的脸,冷冽好闻的松竹香,还有清冷好听的声音,都跟自己每日梦见的一样。
她看着看着也就不生气了,拿手里的小老鼠砸他:“义兄大笨蛋!”
“嗯,我是笨蛋,又惹靥儿不高兴。”他笑着把小老鼠接住,眉眼弯弯看着她,“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
“是几盒颜料,大红、明黄、松枝绿、天青……”尚辰慢慢说着,每说出一个颜色,小姑娘的眸子就亮一分,忽闪忽闪落满了星星。
“都给我吗?”
“都给你。”
“可是您说的这些颜料很贵重,又难买。”她歪歪头,好。
“是江南家中库房新入的,写在递来的清单上,我全勾了让他们送来,前日才到。”见她喜欢,尚辰高兴地站起来,“走吧,去值房拿给你。”
他说着走了两步,看小姑娘还坐在原地不动,又退回来,疑惑道:“靥儿?”
“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娘子,所以不能贸然去您值房。”
李靥理理衣摆站起来,金灿灿的冬日阳光在她肩头上熠熠跳跃着,“您得邀请我。”
“说什么傻话,你以前不是正正经经的小娘子吗?”尚辰对于小姑娘的用词很无奈,瞪她一眼,又忍不住笑起来,“既然靥儿提了要求,那我可不可以也提一个要求?”
“您说。”
他也同样理理衣摆,温温柔柔将她望着,认真道,“我今年二十五,长你七岁,虽不是少年却也还年轻,所以跟我说话的时候,不用说您。”
李靥愣了下,眨眨眼试探着开口:“您——你介意?”
“从前不介意,今后介意了。”
尚辰见她改了口,后退一步略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请李娘子前往在下值房一叙。”
李靥收腹挺胸,小脸一扬,得意地笑:“本娘子接受‘你’的邀请!”
***
下午的时候李靥去了金兰居,而大理寺又来了新的公务,待少卿大人处理完已是日暮,他迎着一点夕阳余晖到了李府,在满院饭香中遇到了同样来讨顿饭的沈羽。
两人见面皆是一愣,目光相接处刀光剑影。
“沈虞候?你来作甚?”
“尚少卿来作甚,沈某便来作甚。”
李靥听到声音迎出来,高高兴兴喊人:“义兄!沈大哥!”
两人瞬间收了眼中锋芒,换上一副温柔情:
“靥儿。”
“李娘子。”
“今日王大厨做了许多好吃的!”她站在台阶上招手,甜丝丝的小梨涡漾开,“快来!”
“哦?都有什么好吃的?”沈羽一个箭步跨上台阶,跟她并肩走着,侧头看着她笑,许久未见,小娘子更好看了。
“八宝莲花鸭,两熟紫苏鱼,葱泼兔,金丝肚羹……”李靥一边讲,一边给跟上来的尚辰让了让位置,左右看看两个人,信誓旦旦,“全都特别好吃!”
李栀站在饭厅门口,揣手而立,看着左右护法一样跟在妹妹身边,眼还时不时隔空厮杀的两位,无语地把头转向一边。
今早才到翰林院,沈羽就来求见,问能不能来家里吃晚饭,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都是诚心求亲,他也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把对尚辰说的话又对沈羽说一遍,求亲之事暂且放下,一切要看靥儿自己意愿。
他只希望妹妹快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而后再择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共度余生。
王大厨是个好厨子,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堪比酒楼,李靥只管埋头吃饭,不忘放一只耳朵听哥哥他们聊天。
李栀居然主动提起邱诚济之事,说是云霞书院有他的同乡,杀妻一事在本地传得沸沸扬扬:“县衙已将邱诚济定罪,想来不日就会移送大理寺吧?”
“人犯已在大理寺了。”尚辰看了明显在听的李靥一眼,放下筷子道,“昭延兄对此案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