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靥被他一问, 好像回了, 指着茶盘轻声道:“死者送来的茶跟点心, 我没吃。”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往桌上看,绿檀木的茶盘里,杯中茶剩了一半多, 点心已经没有了, 余盘底一点碎屑。
尚辰了然:“靥儿觉得茶点有问题?”
小姑娘咬着下唇, 犹疑:“我只知离开时, 茶水与点心都在,且一口未动。”
“但现在点心被吃了,茶也被喝了。”尚辰想了下,与朱政商量道,“尚某有一朋友精通药理, 此刻正在茶庄,若朱府尹同意, 可否让他来验下这茶盘里的东西。”
“尚少卿推荐的人本府当然信得过。”朱政也听到了李靥的话,既然有线索自是要查, 若再回开封府去叫药师,一来一往怕是要天黑,不如爽快答应,既省了时间,又做了顺水人情。
司空很快被喊了来,仔细验过茶跟点心碎屑:“碎屑无毒,茶水里有毒。”
“有毒?”吴思悠惊讶疑惑,“可尸体的确是自缢啊!”
“吴娘子验的没错,死者就是自缢而亡。”司空冲吴思悠笑笑,“世间毒物千万,不是只有致人死亡才叫毒。”
“那这毒是——?”
“不是致命之毒,而是情毒,是大食国的春香。”
“春香?!”李靥不由喊出声,见大家都看她,自觉失态,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
“春香遇水即化,异香扑鼻,如何我们半分也没有闻到?”尚辰挪了一步挡在小姑娘前面,拦住了众人视线,“你要不要再验一遍?”
“春香的确香气浓重,投入水中顷刻发散,闻者皆会迷失心智,躁动非常。”
司空云天对于尚辰质疑他药术这件事毫不在意,反而好打量着自从听到春香后就极其不自然的两个人,一个强自镇定却红了耳廓,另一个干脆躲起来,小脸烧的比火烧云还红。
一定有问题!他目光炯炯,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恨不得现在就揪着好友问问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旁边还有一堆闲杂人等在,只好端着个谪仙的架子继续高深道:“相生相克,万物之理,春香香气浓烈凶猛,却独有一物可遮挡,就是九曲莲心。”
“此物最是清苦,与春香里的甜腻香气天生相克,用它泡的茶,可以摒掉春香之香,一丝一毫都闻不出来。”他用木镊子夹起茶杯里一颗莲心给众人看,“看,这就是九曲莲心。”
“本府明白了!”朱政恍然大悟道,“如此看来是死者喝下加了春香的茶,药力发作与人欢好,待清醒后羞愤自杀。”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深以为然,继而又陷入沉默,刚刚李靥说的清楚,这茶是死者送来给她喝的,那下毒者的目标就不是那个小丫头,而是李府的大娘子,翰林院李学士的亲妹妹。
若她没有着急赴约,若小丫头没有自己偷喝掉而是等她回来……
朱政擦擦汗,吩咐陈平:“陈捕头,带人封锁茶庄,这件事没有查清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
往简单里说这是投毒杀人,往复杂里说便是谋害官员家眷未遂却累及无辜,无论如何是一条人命,且牵扯了朝中第一红人李学士的胞妹,兹事体大,朱政不敢怠慢,迅速锁了茶庄所有门,不准任何人离开。
“诸位。”朱政吩咐差人守好门口,关了门朝屋里几个人拱手道,“我已让陈捕头封了茶庄,为防旁生事端,只说是因为公务暂行封锁,但庄内人数众多,且大多非富即贵,只怕时间久了会有微词,所以恳请诸位咱们群策群力,争取明日午时之前破了此案,还死者公道,保生者平安。”
他算是看出来了,尚少卿跟沈虞候,两个人眼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李娘子半分,估计还死者公正这事儿两人兴趣不大,若说揪出幕后之人给李娘子除了隐患,估计没有比他们更积极的了。
果然,话音刚落,沈羽先开口:“沈某不擅破案,但若有什么线索需要沈某去查去办的,尽管说便是。”
“多谢沈虞候!”朱政行个礼,又看尚辰,“尚少卿可有高见?”
“当务之急是查清死者来历,搜查抓捕侮辱死者的男丁。”尚辰答道,“此外应派人将进出厨房的,沾手过茶点的人尽数控制盘问,九曲莲心药房应当有售卖记录,春香罕见,只胡市几家私售。”
“来人,速速将今日所有进出过厨房的人控制起来,另派人以庄外五里为起点,由外向内搜查,凡是形迹可疑的男子全都先抓回来再说!”
“是!”
“前段时间的青楼花魁案也牵扯到春香,大理寺掌握了不少线索,可协助开封府一起追查。”尚辰道。
司空也跟着开口:“我让白驹使者去各个药房问问九曲莲心的交易去向。”
“多谢尚少卿与这位白衣侠士相助!”朱政又行礼,“只是东京城百姓上万,死者来历不明,追查起来怕是——”
“可从人牙子查起。”李靥突然插言,向前一步福身道,“朱府尹,义兄,我之前见死者面黄肌瘦且说话有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如果当真有人要加害于我且不想被人查到,那么从人牙子手里买人是最安全快捷的办法。”
“李娘子言之有理,就从人牙子开始查!”朱府尹赞许地点头,不愧是状元郎的亲妹妹,换成普通人家女子,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怕是早就吓得哭哭啼啼不知所措了。
小姑娘冷静聪慧,若为男子,定是栋梁之材。
只是——他有点发愁:“人手好像不够。”
“我去吧。”沈羽站出来,“沈某在京城有些江湖朋友,黑白两道的事情打听起来也方便,人牙子的事情交给我。”
“如此有劳沈虞候了。”
“不必客气。”沈羽摆摆手,看向李靥,“沈某一定会查个清楚。”
李靥想了想,转到书桌后铺纸研墨:“沈大哥稍等,我画一幅死者的画像与你,寻问也方便些。
她说着拿起笔略一思索,便低头画了起来。
紫玉不是陌生人,是前世朝夕相伴两年多的身边人,五官韵,一颦一笑,都熟悉无比。
不止紫玉,前世的一切,她都丝毫不敢忘。
就在今日午睡时的那个梦里,上一世与赵南叙成亲的第三年初夏,紫玉端来一杯莲心茶,说是赵老夫人亲自泡了,送给各屋降暑败火。
她不敢拒绝,再苦再涩也硬着头皮一饮而尽,之后赵南叙就闯进来,借着酒意索爱缠欢,而一贯端庄矜持的她那天也不知怎么了,极尽逢迎,丑态百出,白日里就圆了房,从此有了身孕。
那是耻辱,是再也不愿想起的过往,可如今紫玉一死,她又仿佛在那个荒唐缭乱的午后抓住了一点什么。
记得那日赵南叙喝了很多酒,本该当值的时辰却跑回府来寻她,她被抱着去了卧房,隐约听到外面有男子跟紫玉说话,当时只觉得怪,但来不及细想便沉溺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里,几个男子因何而来又为何而去,通通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