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妤从林奢译怀里抬起头, 只敢露出眼睛, 逃避地看他。
她看见林奢译眼眶里残留着褪不去的红, 他的委屈。他被迫回到了过去, 重复着从前说过的话, “对不起”“不会再过来”。可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可以过来。”
施妤艰难地开口。
不过说完这一句, 后面的话就轻松了很多。“年底了公司要赶项目, 我没办法经常去见你。”她想起了小林老师近来的乖巧,他鹤立鸡群般,站在一圈儿被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中间,用不自知,同样可怜兮兮地眼看她,“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施妤把话说完, 没得到林奢译的回复。
林奢译足足愣了有几秒,才问:“真的吗?”
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复杂的弯, 只凭借直觉小声地追问:“我每天都有空。每天都可以来找你吗?”但他说完,身体一僵,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狠下心把怀里的施妤推到了一臂远的距离,“幼儿园的工作也很忙,我、我有空的话,会、会——”
“——提前通知我。”
施妤循循善诱,帮他补齐了后半句。
林奢译抿了抿唇,抿不住笑。
他把手放回口袋里,暗自握紧了手机。提前通知=可以见施妤=可以光明正大的见施妤。他不必三更半夜,躲在楼下等办公楼一层层的灯灭,不必再怕自己一眨眼,会错过施妤开车离开的那一瞬间。冬天里夜很冷、很黑,他每每在阴影里站久了,更格外地想念施妤,想和她说几句话。
林奢译坐上回程的公交车时,还在思索。
施妤真得好可爱,善良。
他不能再得寸进尺,至少不能再去她家楼下蹲守了。他把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删掉了,强迫自己把门牌号也忘掉。虽然跟施妤说了“对不起”,但说谎骗她的事,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做了。
林奢译反反复复地默念。
然后成功无视了公交车的报站音,坐过了站。
林奢译一路小跑,回到了幼儿园。他比平时回来的迟,小朋友们纷纷结束午睡,要开始下午的活动了。班主任魏佳挨个给小朋友穿衣服,领去厕所。向日葵班只剩下她一个老师,她忙得脚不沾地,连院长都赶来帮了忙。
“哎,林老师,怎么回事呀!”
院长看林奢译跑得满头是汗,连忙递了纸巾给他。
林奢译摇了摇头。
他惦记着耽误了旎旎吃药的事。努力平复着呼吸,他先把背着的小药包打开。将旎旎妈手写的纸条看了两遍,林奢译按照说明挑出来了需要吃的计量,接了杯温水,递给旎旎。
即使药片在最爱的小林老师手里,也坚持散发着一股怪的苦味。
旎旎缩着手,拒绝吃药。
林奢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药装在药盒里,早午晚三次,分量比起旎旎的,有过之无不及。大小不一的白色药片,他一颗颗吞下去,喝完了一杯水。药是李医生开的,能有效的稳定情绪。比起他最终落得个和他妈一样发疯的下场,林奢译更珍惜当前,吃起药来也毫不犹豫。
“生病得吃药才能好。”他半蹲在旎旎面前,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他有病。
这是李梁睿给他做过一期心理辅导之后,得出的结论。
祝沁澜有精病。
她儿子大抵也逃脱不了关系。
除却先天性的遗传,从小生活在祝沁澜的精折磨之中,无休止的扭曲争吵,以伤害和仇恨为代价的爱,都对林奢译产生着巨大的负面影响。他遇见了施妤,将施妤看做救赎,实际却并非希望她能拯救他。毁掉她,将她也推入污秽和泥潭,才是他真正想要做,也是他妈妈教会他唯一的一件事。
林奢译想要否认。
但诊疗室里的四面白墙,似乎都在细密的回响着李梁睿的声音。李医生向他咨询有关于祝沁澜的事,联系不上祝沁澜的父母,她儿子便成了唯一能知晓她过去的入口。
李梁睿问:“在你心目中,祝沁澜是个怎么样的人?”
林奢译无法回答。
“她是个合格的母亲吗?”
怎么样才算是合格。
林奢译需要一个参照的标准。
李梁睿推了下眼镜,笃定地笑:“标准因人而异。但你既然需要一个参照标准,便证明‘她’是不合你心意的‘母亲’吧。”他开始在病历本上写些什么,无端地让林奢译心生出些许烦躁。
“能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母亲吗?”
林奢译说不出来。
李梁睿举了个例子:“如果母亲温柔地对你笑,并且拥抱你,你会觉得开心吗?”
祝沁澜从来没有温柔地对他笑过。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将自己与丈夫绑定在一起,却又无比嫉妒身为孩子的他,与丈夫有着比她更深一层的血缘关系。她曾经拿小刀在他身上划了很多道,他疼得哭,拼命地挣扎哀求。祝沁澜任由他的血流了一地,只顾絮絮叨叨地说:好羡慕,好嫉妒你啊。
直到他不再哭了,麻木地躺在地板上。
在他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死掉时。
祝沁澜却又抱起了他,她拥着他,代替他,拼命地哭喊起来:“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她拨打了求救电话,哀求着谁能救一救被丈夫家暴了的她,被丈夫伤害了的无辜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