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仰起头来,声音十分诚实,还夹杂着难掩的遗憾。
即便身躯缩小,清胧也很高大。
在这片棋盘上,清胧是最高的存在,天水想和自己这位弟子对视,就必须要抬起头。
“死……”
清胧轻轻呢喃着重复了这个字。
他向后坐去,他的背后凭空凝聚出无数云雾,形成一尊巨大王座。
即便被冰封,被困锁,他还是“通天”的那位座,只需要轻描淡写坐着,就可以俯瞰所有人。
坐上王座之后。
清胧的声音多了三分自嘲。
“不过是死而已。”
他看着天水,眼中浮现淡淡的悲伤,但只是一闪而过。
坐在通天之位的清胧缓缓俯下身子,他看着老师脸上的面具,轻轻问道:“这些年我一直遵守当年的承诺,即便我熔炼了火种,依旧奉你为至道之师,推行官制度,修筑双幻境。在这通天的源之塔中,您是除我以外的第二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他人想要我死,我都能够理解,可唯独您要我死,我无法理解?”
很多年前。
他还是一个在泥巷中摸爬滚打的狼狈少年之时。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天水伸出了手。
清胧握住了那只手。
再之后的故事,五洲的每一个超凡者都知道了。
这是每一个传绘本里都曾描写过的老套故事,随着源之塔的建立,清胧的成长,中洲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没过多久,这对师徒便制霸登顶五洲之巅,弟子君临最高座,老师隐居上城幕后。
只是故事的最后,难免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如今清胧将天水囚禁于轮回之境的棋盘上,不过是想让这个故事的结局,多一丝体面。
“因为你变了,所以你该死。”
天水抬起头来。
他看着清胧的双眼,平静说道:“那个泥巷中走出来的少年,已经忘了自己当年是什么模样。”
“我没忘!”
一道阴沉愤怒的低喝,打断了天水的话语。
清胧额头有青筋鼓起,他死死坐在王座之上,用力攥着王座把手。
他之所以坐在这通天之位,还嫌不够,就是因为他记得当年泥巷中的狼狈,落魄,不堪——
这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样的日子,他怎会忘,怎敢忘?!
“登临位之后,你站得太高,离地面太远,所以做了太多错误的选择。”
天水的声音依旧平静,即便被打断了,也不恼怒,而是语气没有波澜地说道:“你忘了还有很多人,和当年的你一样。”
清胧怔了一秒。
这句话,戳中了他心中最介意的一点。
“是,这世上是有千万落魄之人……可他们怎就和我一样,他们怎配和我放在一起?”
这一路走来,熔炼火种,登顶位。
无人知晓。
清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
这还是他天资卓绝,道心坚毅——
如果这世上“很多人”和他一样,那么就应该有“很多人”都能走到这一步。
他什么都能接受,但唯独不能接受,此刻的这尊王座,是侥幸,是巧合。
所以,他一定要和其他人不一样。
“……”
天水看着自己的弟子,眼中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无声的沉默,让这对师徒最后的对峙显得荒唐而又悲凉。
“我不和您争论。”
清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回原点,看着眼前的老师,他缓缓说道:“我知道您希望我死,可当初在泥巷中你对我说,万物生灵皆有活的权力,哪怕是一只秋蝉,想活下去,也该拼命飞出霜雪,看看能不能熬过冬天。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想我死,只要我想活,我都应该努力活下去。”
天水继续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