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确实有些远,马车过去要半个时辰。不过好在不算白跑。这块地种麦子种高粱确实太湿了,若是改种谷,还得再灌些水。旁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沟渠,里头蓄了些水。光照也不错,这靠阳的一面,春夏时节能保证至少三个时辰的光照。
王姝也没说话,沿着田地往旁边走了一截距离。
旱地也有,就是土地肥度有些差。但用来种寒瓜是够了的。
牙人也不晓得她在看什么,一会儿捻捻土一会儿拔拔草的,只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芍药铃兰全程安静地跟着王姝,选地这一块她俩一窍不通,不敢胡乱开口。等着王姝敲定了,两人再帮着议价。
“就这了,”虽然离县城有些远,这块地却委实不错,“再把旁边那两快旱地一并搭上来,我便买了。”
既然敲定了,后头的事情就交给芍药去议。
王姝看了眼天色,还够时间去一趟王玄之的书院。
王玄之的书院在城东,马车过去又是半个时辰。交代了芍药这样的土地再买一块,若是方便,再在附近购置一套宅子,她领着铃兰和护卫就先走了。
马车到了书院门口,已经是午时了。
大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大白天,书院门紧闭着。这书院瞧着不大,名字取得倒是挺大。顶头一个《临安书院》偌大的烫金牌匾,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
又往旁边去了去,才发现大门虽关着,靠右侧的小门确实开着的。
为了能压住王玄之不给她惹事儿,毛氏也算是煞费苦心。她挑的这家书院是出了名的不给休沐,管人跟管犯人似的,没有家人来领,等闲不给出去。若王玄之再想悄无声息的跑回家,那绝对不可能。王姝也是到了之后,被门房拦住了,才知晓这书院有这个规矩。
听着铃兰的禀告,王姝皱起了眉头。这书院怎么跟后世那些个名声不大好的寄宿学校似的。
“再去说,就说我是王玄之的亲姐姐,来给他送些吃食。”毛氏是王玄之的亲生母亲,不至于害他。王姝倒是不怀疑这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也不知铃兰怎么跟门房说的,许久,老头儿才松了口。
不过还是不准王姝的马车进书院,只叫他们等一等。又等了会儿,一个瘦筋筋的小少年才从后头的小门里出来。他先是东张西望了会儿,看到马路对面的大树下一辆马车停着,眼睛顿时一亮。抱着两本书,颠颠儿地跑过来了。
车帘子掀开,王姝坐在里头。刚要叫他上车说话,低头就瞧见了他一张脸青青紫紫。嘴角还破了皮,比上回在家中见到时要瘦出一大截。
衣裳也不是新的,脏兮兮的,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王姝面色一变,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第十四章
王玄之瞬间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见姐姐脸上盛怒的表情,他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袖。
动作不明显,却被王姝一眼给看到了。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的袖子撸上去。一条干瘦的胳膊上全是乌青。这伤一看就是人为造成的。一股怒火噌地一下从心底涌上来,王姝上辈子确实是不怎么关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代表可以容忍旁人肆意殴打他。
“谁干的!”
小少年没说话,两手握成拳垂在身侧,用力地拽着衣角。
似乎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他有些不大知道该怎么应对。嘴角向下瘪了瘪,硬撑着朝王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虽然没哭出来,但一双跟王程锦一模一样的眼眶里包着泪,红得滴血。
“……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蠢笨如猪?”
王姝还在检查他身上的伤,除了脸上胳膊上,他头发还被人剪了一截。要知道在如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代,剪人头发是多么严重的欺辱。
王姝闭了闭眼睛,将这口气吞了下去:“谁说你蠢笨如猪?”
“……”王玄之低下头,没说话。
默了默,才嗫嚅地道:“我从小就不似爹爹和姐姐,会读书,脑袋灵光。《弟子规》《千字文》读了好几年才会,如今《龙文鞭影》都读不懂……”
“《龙文鞭影》哪里读不懂?”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后面就不记得了。”王玄之鼻翼翕张了两下,哭丧着脸,“先生叫我们背下来。可是我背了很多遍,就是记不住。”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
“好像是的。”王玄之想了想,王姝说完后面的一句,他又想起来了。
跟王姝出口成章相比,他就是个榆木疙瘩。王玄之到底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这小子哭起来跟一般十岁孩子很不一样。他哭起来都没声儿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王姝心里有些涩,摸了摸他脑袋,“先生可有给你讲释义?”
“啊?”王玄之抬头看向王姝,懵懵地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把典故写成浅易的四字句,用来教导你们这些孩童。在读‘经部图书’之余,也应当抽出空儿阅读子部、史部的书籍,以求通晓。”
这年头小地方的教书先生教导孩子,就一个字,背。背不会就打手板。有些先生或许自个儿也糊里糊涂,不能理解文中释义。
王姝读的古籍不算多,但似《龙文鞭影》这等古代儿童读物,她还是能讲解的。
“罢了,我给你将《龙文鞭影》注释一遍,你理解了再学。光背是背不好的。”王姝没办法批评如今的教学方式,但给王玄之换个好的先生要提到日程上,“你先告诉我,谁说你蠢笨如猪的?”
王玄之耷拉着脑袋,又不说话了。
看他这副模样,王姝也知道问不出来。这小子某方面跟她还挺像,性子倔的很。
许久,王姝吐出一口气。先不管谁骂他蠢笨如猪,首要的问题是他这身伤哪里来的。
王玄之什么性子王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底的。因着亲爹的疏忽,他没有养成那等骄逸性情,也不大会仗势欺人。只能是有人欺辱他。
打量着他身上脏兮兮的衣裳,瞧着像是一两个月没洗过似的。以王家的富贵,王玄之在外求学身边不可能没人照顾。他从小到大,即便是不讨亲爹的喜欢,穿得也是体体面面的。怎地出去求学一趟,弄得跟没爹没娘的孤儿似的?
“身上伤怎么回事?”王姝问,“新衣裳呢?家里没给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