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刚说完,忽然那少年阴戾骇人的目光往这边一瞥,他吓得‘嗷呜’一声,继续躲起来。
而这时,一家子人搀扶着老太太,扑到凉棚里,一个中年男子最先掀开尸骨脚上的白布,看了一眼,老泪纵横:“小娇脚上有六指,真是她……”
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娇娇儿啊,你怎么就赌气跑出去了,你让祖母怎么活啊?”
一群人围着尸体放声痛哭。
帝夙则被挤到凉棚外站着,春日的阳光从斜处照过来,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了一点点细微的暖意。
不是她……
他转过身,看着熙熙攘攘,人潮汹涌的江州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兵送走了前来认领尸骨的一家人,由于是大户人家,没拿十两银子安葬费,这钱就落在他手里,他正高兴着,一抬头看见那个背着长剑的黑衣少年还站在那里,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公子,今日从城外收回的就这几具尸骨,都被人认领了,你要找的人不在里面,多半还活着呢!你要是想找,就去城主府里,请城主大人为你张榜寻人,她要是还在江州城,很快就能找到。”
小兵说着,好心地领着他到了城主府正门,门口护卫听了他的来意,把他带进前院正堂。
水墨长袍的男子坐在案几后,低头批阅公文。
护卫说:“少城主,这位公子想寻人。”
“哦?”裴知玉抬起头,看见那情冰冷,浑身戾气的少年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才说:“公子想寻何人?”
“我妻子。”
裴知玉拿起纸笔记录:“你妻子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安阳人,云朝。”
裴知玉写字的笔一顿,随后抬起头,打量了他半晌,没拿笔的那只手紧握起拳头,随后又松开。
“她既是你的妻子,城外危险重重,妖物出没,你为何会扔下她离开?身为夫君,保护她不应该是你的责任吗?”
帝夙沉默片刻,才说:“她自己跑了。”
“她……”裴知玉把想说的话重新咽回去,心中微微发苦,“你暂且在城主府中住下,明日找到她,便通知你。”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连那张记录寻人的纸都没有拿。
一旁的护卫对帝夙说:“这位公子,客房在这边,跟我来。”
帝夙跟在他身后,进了客房,这里距离女眷住的后院,一南一北,相距甚远。
“公子放心吧,城主和少城主都是好人,他们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妻子的。”护卫临走前,还不忘安慰他一句。
入夜之后,鹿朝早早地休息了,她身上的伤不重,但原主身体实在虚弱,流了一些血,不得不好好休息。
她入睡之前,还在记挂着山河笔,既然这是封印帝夙力量的九件器之一,那她得想个办法得到,有了里面的力量,她才能摆脱凡人身体的限制。
一直这么弱下去,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很被动的事情。
譬如这一次,如果不是遇见裴知玉,她一定会在外面吃大苦头。
她想着想着,慢慢地睡着了,睡之前还在想,这又大又软的床,一个人睡在上面,真是舒坦。
而窗外有黑影悄悄进来这件事,以她现在凡人的警觉力,竟一无所知。
黑影慢慢靠近她的床榻,停在床边,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城主府的生活,没有在安阳的宁王府那么奢靡,连她睡觉时,十几座连枝烛台都彻夜点亮,在城主府,只有外间一座烛台亮着,方便守夜的丫鬟照顾她。
所以,房间的灯光昏暗蒙昧,而床榻上少女的睡容,也显得格外安宁。
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寝衣,细软的轻纱下,雪白的手臂细嫩纤细,脆弱得不堪一折,而手臂向上,肩膀上缠着一层纱布,不知被什么东西伤到了。
可是,伤得最重的,应当是心口那个位置,被问道刺入的伤口。
黑影的手慢慢伸过去。
鹿朝现在虽然不够警觉,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警觉,冰凉的手指触在皮肤上的一瞬间,她忽然清醒了,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黑暗里朝着自己伸出手的人,大叫一声,本能地抬手去打。
纤细的手腕被人轻而易举捏住,鹿朝挣扎着去踢的时候,连双腿都被按住,靠近的黑影连呼吸都是凉的,鹿朝打了一个寒颤,忽然认出这是谁。
“江,江小山?”
而此时,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连忙端着烛台进来,看见房中有个男人,吓得尖叫:“来人!来人啊!有采花贼!”
鹿朝:“……”
什么采花贼,这是要她命的死!
帝夙抓着她的手臂,按着她的腿,完全没有半夜闯入女子闺房的慌乱和心虚,仿佛这理所应当一样。
心虚的人是鹿朝。
想到解了相思蛊之后,他智清醒了,回想起过去半个多月对她的舔狗行为,肯定不止想杀了她,还想剁碎她喂狗。
鹿朝现在又打不过他,思来想去,只能装可怜,硬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说:“那个相思蛊也不是我下的,是你自己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你看我为了帮你解蛊,都伤成这样了,差点儿就死了,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放过我吧……”
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帝夙还是没有松手,她试着挣了一下,他反而越用力。
鹿朝咽了一口口水,眼睛哭得红通通:“你中相思蛊的时候,我其实一直,一直想和你和离来着,和离书我都写好了,就在那个,那个衣服旁边的香囊里,你拿出来看看?”
少年盯着她的目光,只有一片冰冷,如万年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