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微微垂头,迈过门槛,进了他分到的那件村屋。薄野津比他先一步,坐在床边冲他摊开掌心:“手。”
他们如今的关系已不是秘密,天刹盟的人都知道了,自然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薄野楠这点数还是有的,当然不会给他们分两间房。
卿晏便很顺从把手伸过去,搭在薄野津的掌心,他还有些不明所以,薄野津送了他手上的纱布,他才拧了眉,吃痛地“嘶”了一声。
“很疼?”
卿晏抿了抿唇,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带着闷闷的鼻音。
他刚才与蛟妖打斗之时,浑身都被冰冷海水打湿了,握剑的手当然也不例外,他手上缠的纱布已吸饱了水分,变得沉重肮脏。
伤口还没好,就泡了海水,疼是理所当然的。而薄野津将那纱布全部解下来之后,卿晏才看清自己手背上的伤口,不仅没愈合,反而被海水泡得发白,皮肉都朝外翻开了,有溃烂的迹象。
刚才纱布缠得紧,卿晏心里想着别的,还没感觉,现在是真的痛极了。
薄野津目光一沉,声音冷了几分,道:“箭上有毒。”
他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瓷盒,拉过卿晏的手开始细致地给他上药,是在北原时一模一样的药膏。
“忍一忍。”
卿晏于是就皱着小脸忍着疼,薄野津重新换了干净的纱布,给他重新包好了,才道:“所以叫你别随便在外面受伤,你不知道别人的刀剑上动了什么手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卿晏受教了,低声道:“我没想到。”
苏九安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给卿晏留下的伤口还在,如同他那双傲慢冰冷的眼睛,恶毒地瞪视着他。
卿晏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之前觉得只不过是一个小口子而已,哪能想到有这么大的作用,他顿了顿,忽然道:“苏符他娘说尹千鹤死于卿怀风的金创箭下,难道苏九安伤我的这个也是金创箭?”
父子手段同出一脉,自然是很有可能的。
卿晏低声道:“他们曾经是一起创业的兄弟,苦日子都一起撑过来了,反倒因为利益弄成这样……他们还娶了一母同胞的姐妹俩……要是卿怀风的妻子知道他这么对自己的姐夫,肯定也很伤心。”
他是真不太明白,这些东西有这么重要么?
这一系列的变故,都让卿晏回不过来,从卿怀风篡位的秘辛,到苏九安的死,卿晏现在的位置是十分微妙的,介于局外人和局内人的边界上,他并不感到伤心,只是有些唏嘘。
要是让卿晏在江山和美人里选,他是肯定选美人的,这倒不是因为他恋爱脑,只是他永远觉得活生生的人比冰冷的利益更重要。
薄野津看着面前这双带着困惑的、湿漉漉的黑色眼睛,摸了摸卿晏的头,没有说话。
其实在他看来,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这对兄弟反目成仇,这对姐妹恐怕并不和睦。
卿怀风是个剑修,从未听说过他通晓药理,那么这箭上如此厉害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妻子可是药仙的女儿。
当然,这只是薄野津以恶度人的猜测,卿怀风当然也有可能从别的地方获取这剧毒,所以他没有告诉卿晏。
卿晏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侧头打了个喷嚏。
“啊嚏!”
薄野津微微皱眉道:“还穿着湿衣服,想得风寒么?”
卿晏“哦”了一声,乖乖起身,不再有闲心去操心别人的前史,他在乾坤袋里扒拉半天,够出来一套崭新的道袍,他刚松了自己的腰带,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着床边的那个人道:“你转过去。”
薄野津这下是笑了,有些散漫道:“哪儿我没见过?”
“……”话虽如此。卿晏还是坚持道,“转过去。”
薄野津于是就转了过去。
等到卿晏换完湿衣裳,一身干爽地走过来,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再调戏自己的心思和模样,他倚在床头,眼睛已经合上了,卿晏走过去,俯下身看他,见他眉宇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倦色。
他心中的不安就来源于此。
他觉得津哥的状态有些不对。
卿晏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摸到一把砭骨的寒意,仿佛这个人是冰雕做的似的,他忍不住就摩挲了一下,想把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他一伸手,薄野津便睁开了双眼,安静地看着他。
“……津哥。”卿晏与他对视,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不想说的,他不想多问,可是如今实在有些担心。
薄野津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是道:“明日你别再出手了,蛟妖之事,交给天刹盟的人。”
卿晏愣了下:“为什么?”
薄野津的回答却像是在四两拨千斤,避开了重点:“天刹盟这么多高手前辈在,摆不平么?轮得到你一个小辈去出头?”
卿晏更加困惑了。
“好了。”薄野津伸手碰了碰他的侧脸,低声道,“我内息有些不稳,要调息一会儿。”
卿晏就立刻点了下头:“好,那我去外面给你护法。”
他提剑去了外面,起了个阵,清浅金光如同一个罩子,落下来,严丝合缝地笼住了这屋子,卿晏尽职尽责地守着这屋子,拧着眉还在心里琢磨。
良久,他站起身来,觉得不行。他始终不安心,得问个明白才好。他不是想刺探他的隐私,只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没底,太慌了。
卿晏在外面等了许久,觉得时辰差不多,才小心翼翼地进去了,他动作放轻,怕吵到薄野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