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胡很快跟上了陆鸢脚步,乌泱泱一群随在她身后。
陆鸢回头已望不见褚昉,但她知道,他一定还没走。
晋阳城二月底的天气比长安要冷些,树木尚未抽发新芽,光秃秃的枯枝萧索冷清,成双成对在枝桠上追逐嬉闹的鸟儿便格外惹眼。
陆鸢忽然勒转马头,从人头攒动的队伍中脱离出来,向旁边行去。
道旁没有人群遮挡,陆鸢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的褚昉。
他穿着一身鲜亮的紫袍,容色如玉,挺拔如松,完全不像有伤在身。
他向来是个体面人。
陆鸢打马折返,朝他行去。
褚昉眼睛灿灿灼灼地亮了。
他的妻子回来了,该是不走了吧?
陆鸢在他面前勒马,补上方才没有与他进行的道别,“我走了,你早些回去,好好养伤,别逞强。”
褚昉目光一顿,她折返就是要说这些?
没等他反应,陆鸢勒转马头又走了,打马疾行,很快融进了远去的人群中。
···
陆鸢率领晋阳商胡与商队大部汇合后,西去人群已近三百人,原地休整之际,康延植问起晋阳一行缘何耽搁了这么多日,陆鸢遂将前因后果说了遍。
听闻褚昉受伤,康延植关心道:“无大碍吧?”
陆鸢点头:“大夫说没有伤及要害,应该好得快。”
“你真一点儿不牵挂?”康延植问她。
陆鸢不说话。
康延植少见陆鸢如此情态,知她有心事,放下商队诸事务,邀她一起出外走走。
“你五岁时,小姑母第一次带你出门做生意,你那时胖乎乎的,像个雪团子,也娇气,嫌日头太大晒的睁不开眼,嫌驼鞍太硬硌的屁股疼,还发脾气说以后再也不出来了,但总是逃不过小姑母的哄骗。”
“次次被骗,次次抱怨,还跟我说,等你长大了,再也不上当,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吃喝逍遥,才不来受这风吹日晒的罪。”
“但从姑母去世后,你再也没有抱怨过,我记得有次商队宿在沙漠中,你挨着我睡,夜中说梦话,说,‘阿娘,我想回家,好累,好脏,我好臭’,第二天我问你是不是想家了,你说没有,那时你也才十岁。”
陆鸢负手背在腰后,低着头,看似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阿鸢,阿公和小姑母教你做生意,读书习礼,让你吃了很多苦,但我相信他们不只是要让你继承生意,守护商队,为他们而活,他们更希望你长大之后能够多些选择。”
“你想做生意,就做生意,不想的时候,也不要把它当成责任压抑自己,随你自己的心意便可。”
大概康延植提起旧事牵动了陆鸢情绪,她又想起褚昉的话。
“表哥,你还记得么,以前阿娘在的时候,我说行路累,她总是给我一颗糖,叫我坚持,我明白她是为我好,人生艰难,她希望我坚强些。”
陆鸢望向枯树上的鸟窝,声音不自觉柔软下来,“这次临行前,照卿跟我说,要是累了,就回家。”
母亲教她坚持,因为不能伴她长久,褚昉教她累了就回家,因为余生就是他了,像他说的,有他在,不想坚持的时候,那便偷个懒。
累不累的,陆鸢不说,康延植也知道,从这里到晋阳四五日马程,什么都不做,单是跑一趟都要乏上好几天,何况她跑个来回,中间又经那么多事,怎可能不累?
若能清闲安逸,谁会愿意来受这个罪?
陆鸢本不必随他们一起的,她有退路。
“想家了?”康延植问。
陆鸢这次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那就回去吧,剩下的路,交给我们,之前在长安,安国公已帮了很多忙,远远超出了你这个少主的责任。”
不知为何,康延植的话让陆鸢如释重负。
“少主印给你,若有难处,递信给我。”陆鸢一句推托都没有,直接交出了少主印。
康延植笑了笑,本想打趣她一句“归心似箭”,怕一句话说坏,她又有了负担,不好意思回去,接下印章,说道:“你不去也好,若长安形势长久如此,我们约是不会再来。”
“会的。”陆鸢笃定地看向康延植,“关掉的铺子会重开,你们会载着货珍宝,重新回到这里,大周的盛世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康延植从这话里听出了沉静的信心和钦慕,他差点忘了,陆鸢的夫君是玉面紫薇令褚相。
陆鸢收拾行装,吩咐长锐给秦长史去封信,询问褚昉是否还在晋阳养伤。
长锐一乐,真叫主君猜对了,夫人果然临时起意要折返,忙道:“不用去信了,主君在长安等您。”
陆鸢疑惑看向他。
长锐想主君既然避开夫人特意交待他,应是不想夫人知道主君早就猜到她会折返,不能实话实说,遂解释:“主君跟小人提过,朝中事务紧急,等您一走他就回长安,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陆鸢听这话颦起了眉,褚昉的伤虽不在要害,但也需静养才能好得快些,他如此鞍马劳顿,如何养伤?
他这般着急回京,大概圣上果真催的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