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紧紧贴着他们的父亲,大男孩牵着小女孩的手,用充满陌生茫然的目光看着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手臂上还系着一截白色的布条。
黎楠明白,这两个应该就是谢泽之的弟弟妹妹了。
谢泽之走了过去,正在负责接待的男人看到谢泽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眼瞅着比对别人的时候稍微真诚了一些。
谢泽之对那个男人点了点头,那男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谢泽之的肩膀。
似乎在安慰这位和他一样,在今天失去最重要的人的谢泽之。
但谢泽之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他只是微微垂眸,看向自己怀中捧着的花束,一步步走到了遗像面前,黎楠跟在他的身后,怀中同样也抱着一束花束。
谢泽之站在那里,他的背脊挺直,像是过去一样,无论面对什么事情,他的脊背都不曾弯曲。
黎楠悄悄地打量着谢泽之母亲的遗像。
她的第二任丈夫为她选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遗像,相对于正经的遗像照片来说,这张照片明显太过‘活泼’了。
照片中的女人带着遮阳帽,笑颜如花地看着镜头,背景似乎还能看到是一片花田。
生动、活泼,仿佛躺在棺椁里的人只是暂时沉睡,并非真正的死去。
黎楠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真的很幸运,遇上的都是能够给她幸福的人。
大抵也是这份幸运,让她变得自私,只爱自己了吧。
黎楠心中的情绪万千,他在谢泽之后一步的距离,看着对方挺直的背脊弯曲,附身鞠躬,保持着九十度的姿势,长久地停留。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谢泽之保持着鞠躬的动作很久很久,在黎楠以为对方是不是鞠躬鞠傻了的时候,他终于将怀中的花束放在了女人的墓碑前,最后直起了身。
黎楠见状紧随其后,将那束花放在了对方墓碑前,然后才去看谢泽之的脸。
嗯,没啥表情。
眼眶有一点点红,不过不严重,甚至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黎楠上前一步,担心谢泽之长久的鞠躬突然直起身来会感到晕眩,结果谢泽之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走了两步。
黎楠摸了摸鼻子,才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泽之后面。
他们两人没有在这个葬礼停留太久了,毕竟他们的身份有点尴尬,一个是去世之人上一任婚姻留下的孩子,另一个甚至和去世之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两人刚准备离开,谢泽之就被那个男人叫住了,那男人交给了谢泽之一个本子,最后对他说了几句话。
谢泽之沉默着点了点头,接下了那个本子走向黎楠。
黎楠却觉得,对方的脚步有点沉重,又有点轻盈。
像是心情不好,又像是鸟儿身上的枷锁被解开,重归自由的天空。
黎楠的视线落在了谢泽之的手中,那是一个牛皮封面的本子,封面什么花纹和字体都没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更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黎楠收回视线,率先抓住了谢泽之的手,在人群最隐秘的角落。
去年的冬奥会时候,他们也像是这样背着人群偷偷牵起了手,那会的谢泽之手心温暖干燥,将他的手包裹住,似乎能给他驱走所有寒冷。
但此刻,正值三伏天呢,谢泽之的手却冰凉,凉得好像刚刚从寒冷的冰窖走出。
黎楠悄咪咪地给他搓了搓手,试图给对方搓热掌心,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有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安慰的话此刻说起来太过轻飘飘了。
黎楠的心情沉重,这样的气氛让他恍惚想起了上一世他妈黎雯青、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是在腊月寒冬中被一张浸湿了水的抹布捂住了口鼻,湿冷又难以呼吸,每一口气都喘得十分艰难。
亲人的离世,带来的永远都是无尽的悲伤。
黎楠心中又开始懊悔了。
他应该早一点的,跟着谢泽之来一趟。
黎楠反省自己,他好像有点太过想当然了,好像人命能用对谢泽之好不好来衡量有没有价值,即使他再讨厌那个女人,说到底,她也曾经给过谢泽之生命,也曾是谢泽之期盼依旧的母爱。
黎楠心中生出了悔意,手心却被谢泽之反过来捏了捏,他回过来,就发现谢泽之看向自己,又恢复成了往常的那般,那个看着他十分包容的谢泽之。
“你……”
黎楠被谢泽之牵着走了两步,忍不住问:“你不难过了吗?”
谢泽之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很诚实地回答了黎楠的问题:“有点难过,但更多的大概是释然。”
“啊?”黎楠没听懂。
谢泽之带着黎楠走出葬礼的区域,将另一只手中捏着的那个牛皮本交给了黎楠,“嗯,刚刚他……他和我说,我母亲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帮我和泽之说声对不起。』”
谢泽之长叹一口气:“然后他还和我说,其实我母亲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怪我了,只是当年闹得太凶,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而已。”
黎楠:……
黎楠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进而变得古怪。
什么叫做不怪谢泽之了,什么又叫做闹得太凶不知道怎么面对谢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