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到,意外地天公作美,一早便日出层云,照到午后,凉意骤减,连日的大风也弱了不少,都快真叫人觉出几分喜气来。
舜音在主屋中对镜理妆换衣。
胜雨为她梳了盘桓髻,金钗翠钿环饰发间,又为她换上浅湛宽袖上襦,赭色曳地下裙,高腰收束,披帛轻挽,比平日隆重许多。
军司府上早已备好了马车,一切妥当,随时赴宴。
舜音走出府门,登上车,挑起窗格帘布朝路上看了一眼,果然到现在也没看到人回来,坐了一瞬,朝外说:“走吧。”
今日大庆,不设宵禁。
车一路驶至总管府外面那条宽整大道上时,恰好就是日坠时分。
道上早已四处车马,宾客纷至。
舜音自车中下来,刚站定,如松身影走近,罩在身前一片暗影。
她抬头,目光一闪,有意说:“在里面等着,岂不更显疏离。”
穆长洲似从官署来,身上着一袭暗沉青黑的窄袖襕袍,看着她:“还以为你会怪我故意不回。”
舜音低声:“我又不是不知你用意。”
穆长洲一并低了声:“果真太聪明不是好事。”
舜音顿时蹙眉看他。
穆长洲嘴角微动,一手伸往她腰后,刚要带她往前,扫到总管府那道正门,又生生将手背去身后,嘴角刚牵出的一点笑意也没了,看她一眼,往前先行。
舜音也看了眼那道正门,跟上去,刻意落后一步,彼此似瞬间就成了相敬如宾。
侍从侍女们正在接引宾客,府上已到了不少官员,皆被引去了议事厅,今日要在这政事大厅内摆宴。
舜音刚一路无言地跟着穆长洲走到厅门外,张君奉自后面快步而来,又低又快地唤了声:“军司。”
穆长洲止步,回身冲她微微颔首,走了过去。
舜音没有入厅,在厅外中庭里走了几步,停在一株楸树旁,转头看出去。
穆长洲已走远,人在大厅左面的长廊上,立于廊柱暗影下,张君奉侧身对着他,说着什么。
灯火照不过去,她只勉强看到张君奉口型好似说到了甘州,后面他走近穆长洲身侧低语,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约是在讨论什么军务。舜音收回目光,朝正中那间议事大厅里看去一眼,已能听见里面先到官员们的说笑声。
再一转头,却见陆正念站在大厅右面的廊上,正看着她,目光动来动去,低着头似不好意思。
舜音缓步走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刚才走远去说话的两人,看她到现在也没往别处瞟一眼,一定是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多看了,走近说:“放心,我不会乱说。”
“夫人在说什么?”陆迢恰好自陆正念身后走来,仍是一身绯色官袍。
那里一丛暗影,竟没留意他过来。陆正念脸上当即红了,低着头不做声。
舜音看她一眼,料想陆迢也不知她这点心思,接话:“没什么,闲聊罢了。”
陆迢也没问,走近道:“早听小女说夫人辛苦,果真清减许多,以往总管府还没这般准备过寿宴,真不知今日会是何等排场。”
舜音回想在这府上度过的那段时日,刘氏好像真的只是留她们在此帮了个忙,可她心底总觉得没那般简单,此时被他话一提,更有此感。
但还没说什么,一旁小厅里忽而传出一阵女眷们的笑语声,将她思绪给打断了。
陆迢朝那小厅看去一眼,不再多说,这一旁小厅是女眷待宴之处。
河西之地因总管夫人一直与总管同出同进,行宴惯来允许女眷加入。他虽已习惯但很守礼,不打算在此多待,笑笑道:“前些时日在总管府里,劳烦夫人照拂小女了,先不多言,料想就快开宴。”说罢略施一礼,眼示意陆正念留在这女眷之地,转身走开了。
陆正念却没进那小厅。
刚好,舜音疲于应酬,也不想进去,干脆在同她一道在门外站着,稍往右侧身对着门,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不知今日那寿礼送上,总管会不会满意。”
“我等齐心绣了那么多时日,又有专程安排的绣娘收尾,肯定不差。”
“那应是什么瑞兽吧,我绣了一只尾巴,那尾上分出了好几道呢,只不知到底是什么了。”
“怎会呢,看那些给我们的纹样,连头爪都没有,哪个瑞兽会没有头、没有爪?我看却像是文字,许是哪里的胡文吉言,拜寿用的。”
“莫不是哪部佛经典故里的祥瑞?可惜没能最后连起来看一看。”
“有道理,稍后宴上不就看到了……”
庭中忽来击鼓三声,侍从高声唱着贺词,行将开宴,邀请诸位入席了。
舜音看向远处,穆长洲已自那廊下暗影处走来,也不知是什么军务,竟谈了这么久。
陆正念忽在后面小声道:“夫人请便,我先走了。”
舜音转头,便见她匆匆往先前陆迢离去的方向走了,看一眼穆长洲,没看到他身后跟着张君奉,果然还是看着怕他,也不知为什么。
穆长洲已经看过来,舜音走去议事厅外,恰好迎上他脚步,轻声说:“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惹得人怕你。”
他脚步一停,没想到她会忽来这句,随即低语:“怕我的人太多,我做的坏事也很多,如何记得?”
“……”舜音知道他是故意,举步进了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