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道:“殿下先前有说过会配合治疗,殿下的意思也是不要表面的繁荣,而要努力停止荣的消耗。”
“往后我每日都来陪微雨用饭。”宋北溟看檐上的风灯轻晃,刮了一日的风终于小下去了,他侧头瞧向正房的窗子说,“先生也在这院子住下吧,微雨这次来了,就不走了。”
周慈点头。
宋北溟转身朝向房门,又顿住问:“微雨还要多久能醒?”
“只要没有气息不畅,便不是大事。我已经为他施过针,从脉象上看,殿下已经从晕厥中缓过来了。之所以没醒,大约还是心思郁结。”周慈捏着病案道,“人在遇到重大变故,丧失意识也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殿下心底有强烈的求生意识,他在努力地保护自己的身体。殿下答应过我们会爱惜自己,他信守承诺,一定会说到做到,他此时就在尽力地兑现自己承诺。”
周慈说到这里,心疼燕熙不已,想了想又说:“殿下太累了,若是能睡,便让殿下多睡会吧。最多到子时,殿下必会醒来,我先去给殿下煮药膳。”
宋北溟点头:“我去陪他。周先生辛苦。”
“他是我的殿下,照顾他是我的职责,谈不上辛苦。”周慈说这话时很郑重,他走出檐下,看天上团云散开,一轮满月从云层里跃出来,他很轻的说,“今日是中秋啊。”
宋北溟今日忙得焦头烂额,燕熙有恙,他坐立难安,根本没注意天色。
此时闻言瞧向那轮圆月,见月旁一片薄云缓缓散开。
宋北溟想起他和燕熙在满月夜里格外浓列的结合,可他的微雨今日却躺在病榻里。
宋北溟一时悲意涌来,竟是不知今昔何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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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回到正房,侍从悄声退下。
宋北溟坐在床沿,俯身细看燕熙,曾经轻轻一按就红的眼角以及不用点朱也嫣红的唇,此时浅淡得有如细瓷,叫人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
燕熙明明就在眼前,却叫宋北溟无端觉得燕熙好似方才那片薄云,风一吹就能散开。
宋北溟心不定,取了小刀来,割了一回血给燕熙喂下,又凑近去闻燕熙身上荣的味道。
荣比方才弱了些,宋北溟略定了心,翻身上榻,把燕熙拥在怀里。
这样满满地将人抱住了,宋北溟终于觉得燕熙是真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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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陷进了挣扎不出的梦。
梦境里雨下得好大。
他浑身疼痛地在追赶着什么,跑了许久,终于看见远处汉临漠骑着战马疾驰而去。
他在梦里混乱又懵懂,这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大声喊:“师父!”
汉临漠充耳不闻,继续远去。
燕熙在梦里也急得要命,施展功夫去追。
大约是汉临漠看他追得太快,便勒马停下。
燕熙伸手要去扯缰绳,汉临漠却驾马踱出几步,和他保持距离说:“微雨听话,回家。”
燕熙猛地一怔,竟是听不明白,讷讷地问:“师父,我的家在哪里?”
汉临漠没有回头,直挺挺地坐在马上说:“你喜欢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可是人不能只选喜欢的。”燕熙难过地反驳,在彷徨的回话间慢慢地回忆,倏地微睁圆了眼说,“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有妈妈和妹妹,她们需要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试在等我,我要回那个家。”
“那你便回去。”汉临漠点头,他的背影有某种不似活人的僵硬,声音比现实中刻板,但语气在努力表达慈爱,“为师要去另一个地方,便不送你了。”
“师父,”燕熙在无意识间泪流满面,“您为何不肯看徒弟一眼?您是不是也觉得我无情无义,大家都在留我,而我却想说走就走?”
汉临漠的脖子笨重地动了一下,像是想扭头来看他,不知为何又顿住了,仍是没有回头,吐字迟钝地说:“微雨,你若无情,便不会跑到这里来寻我,快回去罢。”
燕熙怔怔地问:“回哪里?家在哪里?谁能告诉我,到底回哪啊?!”
就在此时,远处有成群的人走来。
燕熙泪眼婆娑地瞧过去,竟是看到了一位穿雪白裙装的女子,背影像极了唐遥雪;又看到了一人穿着青色官服,一板一眼走路的模样与文斓无异;还看到威严的苍龙军整肃地站在雨里。
燕熙正纳闷为何唐遥雪、文斓和四千苍龙军会在此处,突然胸口一痛,被什么推得往后猛退几步。
他定睛去瞧推他的人,看到那匹载着汉临漠的战马之上,坐着的人没了脑袋。
燕熙哇了一声痛哭起来。
他压抑多时的情绪,在看到汉临漠无头尸身时崩溃,他难过地蜷缩起来,眉间紧得能拧出水来,委屈地哭喊:“你们每个人要走都不告诉我,口口声声叫我不要难过,那你们为何要走?”
燕熙无助的说:“你们凭什么一个个都把我抛弃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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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似醒非醒,全身似被寒雨淋透了般发着抖,眼前闪过很多人影:
他在都察院监杀掉的赵崇;
在朱雀湖边死在他眼前的龚琼;
被他弹劾死的刘秉;
在他见死不救之后自焚的燕照还有那些惨死的燕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