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宋北溟的话音落,燕熙手腕上一凉,低头一看,是一串玛瑙手钏。色泽比寻常玛瑙要红上几分,在雪白细长的手腕上绕一圈,衬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燕熙知道宋北溟并不喜欢这些俗物,有些纳闷地问:“这手钏有何特殊之处?”
“我请首饰匠人教我做的。”宋北溟说,“你闻闻。”
“这是……”燕熙抬腕深嗅几口,沉在身侧的手不由收紧,他怔怔瞧向宋北溟说,“这里面,装的是你的血?”
“是。我无法时时在你身边,你若不舒服,只要剥开珠子,里面有用我血炼的药丸。”
“我……”燕熙恨这身体底子不行,宋北溟可以驯服“枯”为己所用,他却拿荣没有办法。他除了接受这样的重情,努力活得久一点,竟是别无他法。旁的事,他都能谋划,只有身体无能为力,他苍白地说,“知道了。”
“想要日夜都在你身边是奢望,可不在我妻身边,心中如有空缺,时刻担忧你吃不好、睡不好,更怕你被荣煎熬难受,无人可解。”宋北溟很少把如此细致的心事剥露出来,可是这次的分别叫他备受煎熬,他的微雨不知还有几许时日,他一刻看不到人,就怕转头人就没了,他握住燕熙说,“微雨,你是我身上的脊骨,谁要把你带走,就是抽走我的尊严和生命。”
这句话太重了,燕熙僵了身子,抬手抚上宋北溟的脸颊:“梦泽,没有谁能陪谁走一辈子,人要有自己的念想。”
“我不是好人。”宋北溟道,“或许年少时,我曾天真过。但五年黑暗过去,我已磨成利锋。暗部的生意,你瞧过账,我那心思藏的再深也瞒不过你的眼睛。这世道太烂,打碎它才能重建规则,我不管善恶,我只要公道。我知道造反用兵会生灵涂碳,可那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你让我看到了另一条道路。微雨,我如今的念想皆系于你,你要出事,就是往我身上捅刀子。”
燕熙无法回应宋北溟:“我……”
宋北溟注视着燕熙:“你不止是我的念想,你若出事,大靖必乱,多少人把生家性命押在你身上,多少学生和百姓仰望着你,你是万万子民的念想,我也是你的子民。我的微雨要长命百岁,千秋万代。”
“我会爱惜身体。”燕熙说,“手钏我收下,难受了,我就剥开一颗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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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还早,燕熙睡意全无。
他心中还有事,而能和宋北溟好好说话的时机太少,于是掀了软被要起身。
榻边两盏高灯,把燕熙身体上痕迹照得清晰。
宋北溟目光凝住,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了,抽了里衣过来,替燕熙穿上。
系衣带时,宋北溟的手指在“溟”字上流连不去,上面有好几个不见血的牙印。
燕熙被宋北溟发烫的指腹勾得想起方才的荒唐和潮热,捉住了宋北溟的手说:“我还有事和你说。”
宋北溟拿外衫把燕熙罩起来,抱在怀里,像哄小孩那样说:“你说。”
燕熙失笑道:“银粮战一旦起势,必会逼得漠狄狗急跳墙,我们的新兵还在练,漠狄来的越早,双方兵力越悬殊。你是武将,为何会同意我的谋划?”
“我原本也设想漠狄会再等一个月,粮食收上来再动手。当玉关受袭后,证明设想只是幻想。”宋北溟想到了玉关的战场和杜铉的战死,沉声说,“漠狄想要粮,更想要地。只要有了地,就有了地上的粮食和人口。西境在招兵买马已是众所周知,漠狄不会为那一季的粮食,平白等对手的兵力上升。”
“玉关之战,叫我放弃了拖延之策。”燕熙点头说,“连狄捷这种没怎么打过战的王爷都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乘人之危,漠狄王廷不会再等。”
“战争一触即发,与其我们日日如坐针毡猜想对方何时何进攻,不如主动引导这场战事。”宋北溟的思路与燕熙出的一致,“我们准备不充分,便要让对方也准备不充分,要打乱他们的节奏,让他们的措手不及中开战,双方之间的差距反而会更小。我这两日都在苦思,如何将祸水北引,而你已经找到了天衣无缝的方法。”
“我们手上有控制他们出兵的诱饵。”燕熙玉白的手指捏着脖颈上吊着的金钥匙说,“我用银粮战让他们没了粮草军饷,逼迫他们出兵。再用粮食做诱饵,我把粮仓建在哪里,他们就会袭击哪里。西境虽然只有八万兵马,但只要我们把对方的兵力分化,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将对方各个击破,始终确保在单场战役中我方兵力优势,就能一直掌握战局。”
“禀报太子殿下,不是八万兵了。”宋北溟听到这里,机色松快了些说,“臣募了四万新兵,殿下已经有十二万兵了。再过半月,还会有几万新兵入营,我们与漠狄的兵力差距在快速缩小,所差的是时间与时机,就看谁能掌控战局了。”
燕熙侧身,正面靠在宋北溟怀里,他手指停在宋北溟健硕的月匈膛说:“宋副都统,办事能力卓绝,深得孤心。”
宋北溟坏笑了下,勾了燕熙的下巴说:“那么,太子殿下,赏臣些好处?”
燕熙似天真般听不懂他的意思,眨眼说:“雨要来了,你这便要起身赶路,时间仓促,来不及给你备赏。“
宋北溟挑眉,捏着他的下巴,把人吻住了。
夜里的风骤然变急,夹带了冰凉的水汽。
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雨就要来了,往后一场秋雨一场凉,寒潮已经在算着日子来的路上。
宋北溟没有深入这个吻,他松开燕熙,留恋地抚着那润泽的唇说:“我该走了。”
燕熙保持揪着宋北溟的衣襟的动作:“这一去,要几天才能回来?”
宋北溟想要起身,身子却似灌了铅般沉重,说:“玉关战事一起,各郡军营都加紧了。募兵、练兵和固防,样样都得赶,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宋北溟说不下去,顿了声说,“微雨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若得空了,到军营去住几日。”
“嗯。”燕熙松开了手,知道该要推人离开,手却不忍使劲,很轻地说,“我会听话,郎君。”
宋北溟正要起身,猛地僵住了身子。
他娘的,这一声郎君。
回身又和燕熙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北风惊风还是按时踏夜奔出,宋北溟一袭蓑衣融进夜色。方循和都越打马跟上。
雨转瞬就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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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正,岳西军营已完成早训。
昨夜天气突变,子时后暴雨如注,夜里出巡的队伍迟迟未归。
这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汉临漠望着大雨皱住了眉,他的副将汉崎说:“许是路上被雨困住,不一定是遇袭了。”
汉临漠身上背着“冷锋”,望着雨帘:“我们会想雨能困人,漠狄也会如此想。他们刚折了一个王爷,必会有报复之举。巡逻队连个消息都没有,若非出了意外,绝不会一个都回不来。西境边线漫长,卫所分散,驿站建了许多,论理若是巡逻队歇在驿站,也该有驿报传来。”
宋北溟从校场下来,在主帐外报了声,掀帘进来先朝汉临漠见了礼,解了蓑衣说:“雨太大了,路不好走,沙土松散又连着草根的地方遇着大水便要烂,人若踩上去,眨眼便陷进去。西境的草莽中这种地形不少,这是入秋第一场大雨,新来的将士们不熟悉情况,路上凶险。若赶上熟悉地形的人埋伏,几乎无力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