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燕桢心中的希望在轰然倒塌,他不可置信地道,“他今夜没死?”
天玺帝负手道:“现在,踏雪军已控制了四方城门,五城兵马司所有擅断者皆以造反论处。还有,锦衣卫连夜拿人,你猜,你说的那些老臣里能有几个漏网之鱼?”
燕桢僵在原地。
而后他绷着脸,坐回去了。
燕桢扶了扶自己微乱的发,冷静地分析天玺帝所说真伪。
他心中十分透彻地明白,天玺帝没有必要骗他,因为只要天玺帝当真敢对他用“宫刑”,便说明天玺帝确实是有储君的。
燕桢沉默着,他身上的气焰在肉眼可见地在消泯。
他是极聪明的人,当发现自己束手无策时,他转而开始寻找自我保全的方法。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沉默中走出,说:“你这般为燕熙又如何?他这几年,有来看过你吗?”
天玺帝道:“朕不用他来看。”
燕桢尽量让自己体面地端坐着:“你让皇贵妃做的事,燕熙知道多少?他现在还不知道贵妃是你默许杀的吧?也不知道贵妃活着的时候被你当作棋子平衡了多少干系?”
天玺帝不做声。
燕桢飞快地思考着说:“我思来想去,今日会输给你,只输在了北原王府。可我想不明白,宋月潇和宋北溟为何会肯帮你。”
天玺帝冷漠地看燕桢做困兽之斗。
燕桢接着道:
“当年你用贵妃接近世子,宋星河好心扶了贵妃一把,却落得唐突后妃的罪名,害得宋星河被褫夺世子之位。北原由此恨上了贵妃。”
“五年前狼峰关兵败,一直有传是贵妃泄漏了军机,北原恨透了贵妃。”
“甚至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忠烈祠,也因着贵妃陵重修用了金丝楠木而被做践着。”
“还有,宋北溟被你锁在靖都五年。”
“你做的这些,无论怎么看,都是你不喜北原,北原该恨透你才是。”
燕桢说到此处,仰头望住天玺帝。
天玺帝并不打算给燕桢答案,外头的人已经在用水冲洗地面,他听着那水声,像是看见了血迹被冲刷般,他面色恢复了帝王的深不可测。
燕桢自己推导出来了:
“可从今夜观之,所有人都被你误导了。”
“你若不喜北原,怎可能允许北原坐大?”
“拨开你真真假假的布局,你其实是偏袒北原的。北原起于微末,宋青是你钦封的异性王,宋家一路蒸蒸日上,已经动了四姓根本。你若不从中平衡,四姓就会动手铲除北原。北原是你磨的刀,你早就想用北原来铲除四姓,对么?”
“只有贵妃懂你,肯为你的谋划付出名声的代价,可这又如何,你不是照样要贵妃的命。”
“最毒帝王心,你何其残忍。你这样,贵妃有没有化作恶鬼来找你啊?”
天玺帝听到这里,略微一怔,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出来唐遥雪化为恶鬼的样子,他的雪儿总是纯美的。那样柔顺的一个人,当真会来报怨吗?若会,为何五年了,也不来?
燕熙瞧出了天玺帝的松动,他眼中现出孤注一掷的疯狂:“你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天玺帝面色沉郁道:“朕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不由你来评判。”
燕桢从这种言语刺激中,感到了痛快:“可你也是燕楠。你是唐遥雪的二郎,你对得起她吗?”
天玺帝没有回答。
“你所做的一切,燕熙也不会原谅你的。”燕桢狠毒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选的储君,最后会成为杀你的刀。”
“他最好不要原谅朕。为上者,意志坚定,不苟私情,他若当真能成为一把弑君刀,朕心甚慰,”天玺帝脸色是可怕的平静,“我,燕楠,等着那一日。”
就在此时,明忠在外头轻敲了三声门:“皇爷,净身房的人到了。”
天玺帝道:“燕桢,从今日起,你便做一个真正的公主。你我相看两厌,就此作别。待朕驾崩之日,自有人来送你。”
燕桢穷途末路地咒骂:“燕楠,我会盯着你们父子的!”
天玺帝转头不再看他:“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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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桢儿看着天玺帝往外走,殿门打开,外头地面干净潮湿,之前的血光像是幻觉,明忠身后跟着两个提着家伙的老太监。
燕桢浑身紧绷。
他全部的理智都用来维持自己身为皇嫡子最后的体面。
就在天玺帝跨出殿门时,燕桢极力压制着恐惧,问出了今夜一直想问的问题:“虎毒不食子,你当真赐死了燕煦?”
天玺帝顿住脚步,这个问题,也没有给他答案。
净身房派来的是两个阉役老手,那两个老太监提着桶罐和木匣进来,后面跟了一排身材高大的太监。
那木匣在燕桢视线能及处打开,里面各色刀具泛着锐光,老阉役举起了刀,太监们拿着绞绳过来。
燕桢用力地收紧手指,指甲在檀木扶手上抓出深痕,漂亮的指甲断裂,血水从他手指中流出。
这个杀人如吃棋子般的天潢贵胄,在命运的血口对他张开时,恐惧和卑微并不会绕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