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告诉皇姐,谁欺负你了?”
见皇姐来到身边,小满抛下被褥窜进了皇姐怀里,边哭边说着:
“他要走了……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听此一言,阎崇寰也料到了小满为什么事而哭。
辅相辞隐,携亲徒师央,回故居方环岛。
她默默的拥着小满,安慰的话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什么都没说。
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别师礼于叁日后清竹苑举行。
小满常常望着那支玄晶笔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未想过得到什么回应。一切不过是少女怀梦中的空思暗许,虚无又缥缈。如今,连远远的看着都成了空望。
她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却忘乎所以的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昙花一梦之中。
梦也该醒了,也需试图去适应现实。
阎崇寰一旦偷得空闲,都会来小满寝殿里陪着她,督促她吃饭添衣。
她可以为小满做很多事情。
成为皇太女后,她第一时间更换了小满的贴身宫侍,且杀鸡儆猴让自己身旁侍奉之人善待小满。
她严惩了每一个无视公主身份的人。
她掌控了宫中内务司,小满再不会缺了什么,也再不会被管束什么。
她让宫中所有人都竖起了都小满的敬畏之心。
没有人再敢对小满为所欲为,因为他们都要顾念皇太女的权威。
但还有很多事情她做不到。
她无法控制辅相辞隐,更无法留住师央。
或许,她可以利用涉政之便想办法查到小满的生父是谁。
一失,换一得。如此,小满不至于心伤郁结。
顺其道,还能查到小满出生的日子。
说来也是无奈,阎崇的公主,竟无诞辰。
小满从未过过诞辰,也无人知道小满具体的年岁,唯一知道的,是那年阎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相隔两年而生。”
若能知道她的诞辰,就能为她庆贺了。
那么多年来,皆是小满为她过诞辰,她却一件诞辰礼都未赠予小满过。
阎崇寰嘱咐宫人照顾好小满,便只身赴往廷史司。小满生父与出生的过往若有意被阎崇帝隐瞒定不会记录在廷史司,但其中定能寻得蛛丝马迹。
夜来天寒,小满打了个寒战。
回过来也是深夜,混混沌沌的过了两日,明日就是别师礼。
宫人见小满起身,赶紧吩咐准备吃食。
“不用了。”
小满颓然道。
“皇太女殿下吩咐的,要看您吃了东西才行。”宫人忧心道。
“我困了,你们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她将玄晶笔捂在胸口,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试图用沉睡麻痹自己的低靡。
好过在清醒中无可奈何的挣扎。
小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被困临崖台那日,有人将她背下了山。
一路月明星稀。除星月辉光透过林间零零疏疏洒落在地外,四周幽暗无光沉没在寂静之中。她似乎并不因此而害怕,安全感全然来自于与她紧紧相贴的的灼热温度。
在梦里,她很开心的伏在那人背上,她环着他的颈,与他贴的很近。
她仰头望着星空,笑得很开心。
下山的路很长很长,他一直背着她也不觉得累。呼吸平缓,步伐稳健。
小满突然好他是谁,她问道:
“你是师央吗?”
那人停住了脚步,将她从身上放了下去。可迟迟就是不回头。
终于,他说:
“不是。”
梦止于此。
小满醒来时,她头疼欲裂,喉咙如灼烧一般。身体似不属于自己,难以控制。
宫侍见小满清醒,赶紧跑去唤医官。
“殿下!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两天了!”
两天……
那岂不是——
小满强撑起身,因头晕目眩而直接跌下了床。宫人们欲将她扶上床,却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
“殿下!”
小满赤足奔跑出去,身上只束着单薄中衣,散发披肩。
宫人见此,纷纷追上去。
“我命令你们……不许跟着我。”
她抬着手,指着追上前来的一众人。她的声音并不大,故作强势之态皆被虚弱掩盖。言落后,她转身踉跄跑去。
“怎么办……皇太女不在宫中。”一宫人无措着急。
“还能怎么办!去传信呀!”
竹林潇潇声不绝,苑里灌满清风掀起纱帘浮空,再缓缓落下。清竹苑空空如也,这里早已被收拾规整,没有了任何人的痕迹。
她穿梭于立柱之间,将纱帘掀起又放下。
汗水沁湿了衣,小满嘴唇发白。
她双手撑在心念之人曾端雅而立的案桌旁,暂缓着即将倾倒的失力身体。拱起的双手渐渐握拳,她咬紧牙关硬撑着继续不知向何处走去。
王宫之中,宫人见到公主纷纷行礼。
可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敢多言什么,面面相觑后纷纷鞠身离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小满走出了王宫的大门。
朝相府,她想去朝相府。
然而她已力竭,双脚不听使唤的瘫软下来,她重重的的跌倒在地。
自责灌满了心胸,偏偏因为自己错过了如此重要的日子。
她双肘颤抖着将身体撑起。
她不想就此放弃,她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马蹄声由远至近,声音停在了她的身前。
从马上跃下一人,他步伐轻盈,履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急促而至。
他脱下外衣包裹在她的身上。
小满忽然感到身体一悬,被那人抱起。忽然悬空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攀住他的肩,整个人倾在他的怀。
接着,那人足下生风,带着小满一同跃上了马背。
小满被坚实的双臂紧紧环固,他拉扯起缰绳,呼声策马——
她无力挣扎,顺势靠在那人身上。似乎是熟悉的气息告诉着她,这个人并不危险。
这人曾与她像如今这般亲近,她却如何都想不起这熟悉之感出自于何人。
“他还未走远。”
他沉沉在她耳边说。
她想回应什么,可颠簸让本就脱力的她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一手,轻轻覆于他紧握在缰绳上的骨节突出的手背。她能感到身后的身体微微触动。背后紧贴的胸膛忽而跳动明晰可见。
她无言以表,以此致谢。
二人驾马穿梭过喧闹街市,越过了皇都城门,一直到旷野郊外。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辆靛青色的马车。
身后之人束紧双臂将小满环紧了一些,他一声令下大力驱使,身下马儿直冲了过去,超越了眼前的马车。
一制缰绳,二人停在了马车之前。
车夫见有人将路挡去,本想出声呵斥。定睛所见拦路的驾马男子穿着华贵,身份定不寻常。他急忙停车,回首压着声音与车内之人通报着。
小满被抱下了马。
那人扶着小满的肩膀,迟迟不敢放开。生怕撤去支柱后这具羸弱的身体会瞬间倒落。
马车门帘被掀起,从里面走下一个男人。
直至男人步于身前,模糊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
“学师大人……”
小满硬撑站稳,望着眼前的男人,不舍挪移视线。
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仿佛仅仅任何一人向前一步,就能伸手可触。
然而她并未靠近他。
小满缓缓抬起双手,相迭于额前。
深深鞠礼。
“小满……前来拜别学师。”
一鞠过后,她再无力气,像羽毛一般瘫软而落。
师央本伸手去扶,却在伸出手的一瞬之间停顿在半空。修长的指僵硬的蜷起,漠然划离于眼前的一切,故作平淡的掩于袖下。
好在,小满被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接住。他拢着她身上的外衫,把握着最轻柔的力道将她横抱而起。
“江公子,有劳带殿下回去了。”
师央平静道。
从始至终他的面色无一丝一毫起伏,淡如止水,寻不出一分情绪。
“师央。”
马车里,老者充斥着威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他果决转身,目光未有一丝逗留。毫无拖沓的掀袍抬足进入马车。
再无回头。
马蹄声带着车轮碾压过沙砾的鸣响,渐行渐远。
小满为期整整叁年的暗恋就此终结。
那日回到宫里后,小满一病不起。
阎崇寰推了所有事物守在她身边直到她醒来。
说来怪,醒来后的小满并未郁郁寡欢,而是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拾起以往的模样。
阎崇寰下朝后直奔小满宫殿与她共膳。
小满见皇姐喜上眉梢,不知为何心情极好。
“何事笑得如此欢喜?”
小满夹了一块肉到皇姐碗里,似觉不够,又挑了两只虾放进去。
阎崇寰在小满面前毫不顾忌礼仪,一口将肉塞到了嘴里。
她擦擦嘴边的油渍,笑道:“多亏了小满!为母皇与我办了件好事!”
小满眨巴着眼睛,云里雾里。
阎崇寰接着说道:“江家公子拉着生病的你同骑,害你病重。母皇借机严惩了他。行刑二十鞭,再不得入宫伴读!”
原来,带他追上师央马车的人是江家公子。
阎崇寰见小满垂目,便知道小满心慈,她拍着小满的肩膀说:
“不用觉得对不起他,小满只要知道,江家的人即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那江还晏只是暂时羽翼未丰,若真有一天无力制约江家霸权,他被江廉托于高位。那便是惊涛骇浪来袭,压也压不住!”
“江还晏是谁?”
“就是那江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