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卿自问自己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言语也少有尖锐,但此刻,面对一群事不关己的无耻之徒,她真的生气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心底泛出,特别是想到小丫头被群起而攻之,怒火便势不可挡。她的气息越来越冷,最后化作了一声古怪的冷笑,“好呀,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不问自取视为贼也,我只能去报官了,让官老爷评评理。”
说完,她拉起沉清茗转身就走,那架势就跟真的要去报官一般。
见她这样,看热闹的村民总算意识到不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老百姓一般宁愿吃亏也不会报官,村民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村长了,哪里敢闹到公堂上。听闻姑娘扬言要报官,结合刚刚那番读书人的言论,当即便有一些胆小的灰溜溜走了,生怕摊上事。
沉老头同样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方面又觉得已经闹的全村皆知,下不了台,强撑着站在那。僵持不下之际,村长赶来了。
村长姗姗来迟,见到沉清茗也是大为吃惊,这丫头居然还活着,不过看到沉丫头凌乱的衣服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暗骂老沉家真是一天都不能消停,他急声问,“怎么回事?”
“这位想必就是村长了,来得正好,这位大爷和大娘抢了我的鹿茸,不愿还我,如此欺人太甚还请村长评评理,不然我只能去找官老爷做主了。”龙卿不动声色的把沉清茗往后带了带,挡在她面前与村长说。
村长听的眉头挑起,抢东西?他连忙道:“这位姑娘别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待我问清楚就好。”说罢,他走到沉老头跟前,嘀咕着什么。起初沉老头还强撑着板着脸,渐渐的,竟是点点头,而后像撒了气的气球。
在龙卿冷漠的注视下,沉老头走上前,试探着说:“方、方才看到沉丫头平白无故拿出鹿茸,鹿茸毕竟是金贵的东西,沉丫头不过是个山野丫头,无父无母,手脚也不干净……我们这不是怕姑娘你被偷东西吗?也是出于好心,既然不是偷的那便是一场误会,这就还给你。”他对沉二嫂低吼,“还不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可是。”
“快点。”
沉二嫂只好不情不愿的把竹篮拿过来,龙卿没有急着接,而是沉声说:“误会?误会便可以随意诬陷一个姑娘,甚至撕扯她的衣服?”
这话说的沉老头哑口无言,但意思很明显,不想就这么算了。沉老头一阵脸热,下意识看向了村长。
“姑娘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场误会,现在东西也还给姑娘了,他们也受到教训了,继续争执下去难免伤了和气。”村长看似在劝说,却字字都偏向了沉老头。
龙卿不为所动,村长又看向躲在龙卿背后的沉清茗。
“沉丫头,他们毕竟是你的长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哪有晚辈状告长辈的,闹下去没意思,你看?”
若说对龙卿村长还留有几分客气,对沉清茗那就是连恐带吓了。沉清茗咬着唇,把苦涩藏进眼底,抬眸看向龙卿。龙卿站在她面前,背着竹篓,腰身半弓着,显然很累了,却还是试图为她争取一些公正。她拉住龙卿的袖子,小声道,“阿卿,算了。”
感到袖子上传来的细微力道,龙卿觉得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有涌出的趋势,她看向沉老头,挑眉道:“受到教训?指的是村长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吗?我与清茗情同姐妹,我的就是她的,她要用什么便用什么,我乐意。而你,你身为她的爷爷,口口声声说她手脚不干净,只因一点蝇头小利便联合家眷造谣孙女的清白,相较之下你的手脚又有多干净?”
“你。”
“厚颜无耻。”别看龙卿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身形也比常年干农活的沉老头瘦弱许多,气势却一点不输,沉老头被压的一句话都反驳不了。这位习惯利用家中妇人闹事讨便宜的中年男人这回踢到铁板了,除了涨红一张老脸外一句话都不敢说,像个孙子似的。
龙卿嗤笑,拉着沉清茗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离开老沉家,正不知去哪儿借板车时,村长追了上来。
“姑娘,等等。”
“怎么了?”龙卿停住脚。
“我刚刚听沉老弟说你是沉丫头的朋友?”
“有问题?”龙卿警觉起来,她再次挡在沉清茗面前。
村长笑的谄媚,摆了摆手:“没问题,就是听说你们想借板车,姑娘是准备运这些柿饼去城里卖对吧?去城里可得走一个时辰哩,背着走怪累的,若不嫌弃,老夫给你们借个板车?”
龙卿心下诧异,刚刚还围着她们口诛笔伐,现在却伸出援手,可真是善变。不过她确实需要板车,便点了点头。
村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借了一辆板车过来。借车的人家是老沉家隔壁的李家,李娘子借车不怪,毕竟放眼全村,怕是只有李娘子是不带任何私情真心为沉清茗好的人,哪怕是沉老娘也隔了一层大儿子的关系。
有了板车,龙卿也能歇上一阵。村长帮忙把沉重的竹篓搬上板车,还告诉她们哪家药铺的出价最公正,热情的让龙卿受宠若惊。
直到走出桃花村,龙卿才问沉默不语的小丫头:“以往他们都是这样欺负你吗?”
刚刚她在后方看了个通透,亲人见钱眼开,村民以讹传讹,这些人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发泄私欲,纷纷加入讨伐沉清茗的队伍。若非她介入,乌合之众圆满而归,只有沉清茗承受了莫须有的一切。本以为过的艰难是指吃不饱穿不暖,却不想还有这种事。
沉清茗强压下眼眶泛起的水雾,颔首点点头。
龙卿觉得胸口堵得慌,不禁放柔了嗓音:“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她问的小心翼翼,沉清茗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下。
怎么过的?无非就是自己躲起来哭,哭完了日子也还是那样。若问沉清茗有什么感想,只道迷茫,正如多年在麻木与静默中承受一切,盼着将来会好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讨厌这种感觉。其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护着她,刚刚龙卿就像天,为她挡下所有罪恶,她感动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了一种发芽般的感觉。不知是好,是坏。
踟蹰片刻,沉清茗还是搬出了陪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自我安慰:“我是灾星,他们嫌弃我是正常的。”
龙卿差点摔了个跟头,无奈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灾星,不过是与祭拜龙王一个道理,“选”出一个祭品去奉献,以成全自己的某种欲念,你无父无母,理所应当的成了那个“祭品”。”
“也并非如此罢,我出生后家里确实一天不如一天,阿爷没有把我当妖怪烧了已经开恩了。”沉清茗对这个观念深信不疑,虽然很痛苦,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换做别的人家怕是早就当妖怪烧了,而她只是受些白眼,还能长大,得感恩戴德了吧?
沉清茗沉浸在自我否定的漩涡中,既痛苦,又总能在痛苦中寻到一丝安慰以说服自己,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自怨自艾。走了几步,龙卿的声音忽然传来,不同往日的柔情似水,而是冰冷无比。
“既然你认为自己是灾星,会拖累他人。那,那我呢。”
沉清茗抬头望去,撞上龙卿冷漠的双眼。
“你与我一同生活就不怕拖累我吗?”
霎时,沉清茗僵在了原地。龙卿看着那张好不容易有了血色和展露欢颜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