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叹了一声,掀开帘幕目视面前一脸凝重的男人。“五爷何苦,无需在我身上浪费光阴,您是做大事的人——”
“我亦只是肉体凡胎,会受情爱所困。”他让开道来,牵马立在车畔,“你走你的路,我有我的选择,不必困扰,倾城。”
车内再无言,该说的已然说尽。帘幕垂下,车马继续北上。薛晟没有跟随。
几日后,医馆收到一封来信,随信一道来的,还有一只锦盒。
夜深人静,倾城回到自己宿处,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的一支手工打磨的银簪。
她对物质一向没有执念,荆钗布裙,华服美饰,对她来说并无本质区别,离京之时走得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来自薛家的馈赠。
这支银簪,大抵是他辗转反侧了许多日,猜度着她的喜好,亲手所做。
用不起眼的银条,细细磋磨成精巧的花样,缀以细珠,滴溜溜地垂落下来。衬她的年纪,也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如果她还记得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应当会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地拨弄过她头上那支垂穗珠花。他早有心想给她换一支更好的,起初以为命人锻造首饰,为她奉上数不清的珠宝她会欢喜……
是认真的反思过后,才能想通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荣华富贵,不是雕金玉饰的锦绣成堆,她需要被关怀重视,把事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放在心间,给她一份有别于任何人的“偏爱”。
倾城摊开信纸,看他密密麻麻写来的相思。
他与她分享自己过往求学时遇到的糗事,与她诉说兄长故去之后自己无法止息的痛楚,他想告诉她自己也是个会被情绪左右的凡人,也有着自己的执拗和烦恼,有缺点和软肋。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无坚不摧,也非她以为的对感情无所谓。
也许是少有对人吐露真心的机会,他语无伦次,词不达意,甚至显得有些莽撞冒进和孩子气。他少有的,向一个人坦诚剖开真实的自己。
她折好信纸,将信和锦盒投放在床底装衣裳的箱子里。
大年初四,小城热闹的氛围还未散去。
医馆仍开着门,古先生回来后接了两个伤势不严重的病患。时下凡事讲求吉利,年节的日子里若无紧要的问题几乎是无人来投医的。栾氏闲下来,约了倾城去逛庙会,每逢佳节,人们总需要有个去处放松一番。
栾氏在送子观音前虔诚跪拜,虽早对自己的肚子不做幻想,其实心内仍有几分遗憾。她不是不喜欢孩子承欢膝下,只是身体不允许,常被人拿肚子说事,她亦感到厌烦无力。起身走出大殿,望着三三两两结伴出行的往来行人,栾氏想到倾城独自一人离京远来云州,“妹子,过年过节不怕冷清?怎么不给自己再找个伴呢?”
倾城笑道:“缘分未到,什么时候遇上了那个想嫁的人再算吧。”
不是没人给她说过媒提过亲,四邻都是热心肠,她甫一到云州,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云州民风淳朴,寡妇二嫁亦是常事,她身畔未带子嗣,“再婚”丝毫不受阻滞。
前头街上一名铁匠,也早早放出话来,说愿意许她一个安妥的家。
倾城还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事,眼前安身立命方为她所追求的根本。
她想靠自己的能力试炼一番,活出个样子来,有没有男人相伴,并不在她的考量范围。
几封书信寄出去,犹如石沉大海。
薛晟其实也没想过单凭几封信就能打开她的芳心。
他知道她一路走来不易,也知道她的防备心比寻常人更重,受过太多苦的人,总是轻易相信他人的真心。他有耐心慢慢等。
只是等待的过程,总是伴着无能为力的痛苦。
这年的元夕落了雪。
薛晟在家宴上饮了几盏酒,缓步踱回凤隐阁。
去岁这个时候,他和倾城在岷城携手共度过温存的一夜。
他站在阶前沉默望着漫天的大雪。
那些酒酣耳热之际说过的情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他侧过头望着女孩动人妩艳的面容,她站在城楼上踮起脚尖,主动轻吻他干净硬朗的脸颊。
她勾住他的臂弯,将自己投进他的怀抱里。
他记得自己刹那悸动的心跳。
他开口唤她的名字,“倾城……”
伸出手掌,身畔那个影子空了去,回廊下雪花冰凉,掌心里一捧雪籽渐渐融化去。
空荡荡的回廊,空荡荡的心。
思念如狂。
他倚在朱红的廊柱上,闭目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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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前往云州走一走。
去看看她幼时的故土,沿着她走过的足迹漫步。
他无言远远跟在她身后,瞧她在街边的摊档上买零食,与邻人驻足在桥上看风景。遇过她当街蹲跪下来为临产的妇人把脉,遮起简易的围墙帮人接生。撞上她被街上醉酒的闲汉骚扰,瞧她拾起木棍把人打得落荒而逃。
云州的顾倾城比京城的顾倾更鲜活,更明快。
他喜欢瞧见她忙碌而充实的模样。
不能不承认,这样的日子远比宅门里争宠夺爱假意奉承更有滋味。
她不该是被关在后院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