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苍白成这样,想来刚下船那阵便不舒服了,他还带着她骑马吹风,驰骋了一路。她只温顺的听话,半句不肯言语自己的难处。
垂眸瞧她身上轻软的衣料,被未干的长发打湿了一大片,虽屋里烧着地龙,到底是凛冬时节,哪能这般不仔细?
他微微蹙着眉,扶住她的肩膀轻道:“这些若是吃不下,叫人煮些清粥,热着饮一盏,先进去歇歇,能走么?”
姑娘点点头,仰头望了他一眼,含羞虚软地倚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腰上的金带镶玉扣,“辜负爷的美意……我过意不去。”
清爽的嗓音因着身体不适而显得娇弱无力,一呼一吸间字字颤动在心里。
男人抿唇不言,俯身将她抱起。
身子空悬,女孩惊慌地勾住他脖子,张开水眸小心打量他凝霜带雪的眉头,见他沉郁的面容始终不见半点柔软。她有些不安,即便是相拥相亲,也始终拿不准他的情绪。两手轻搭着他的肩膀,把烫人的面颊埋在他颈窝。
手上的人轻若无骨,清淡幽冷的香气清晰扑鼻。他抱着她走入适才那间房,越过珠帘绣帐将她小心放在床上。
他探触她的额,宽慰道:“没发热,只是精差些,兴许是太累了。”
他挽下帐帘,替她盖紧衾被,“你先睡一阵,待——”
蓦地,腰上的带扣被纤细的小手勾住。他垂眼望向帐中人,耐着性子问她,“怎么?”
姑娘一双春水微漾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软着嗓子小声说:“爷能不能别走?”
胸腔内一星半点的烟火鼓噪着。
薛晟面无表情盯着眼前人,本就幽沉的眸子黯下去,他抿了抿薄唇,眉头染上明显的阴戾。
他是个男人。
一个体魄健全,壮气血性的男人。
从她追随他离京而来,从外走入这间屋中时起,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她究竟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勾住他腰上的带扣软声求他留下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顾倾盯视他阴沉的眸色,曾有一瞬,也生出几许恐惧的情绪,她怕自己原是错会了他的和善,不过当她是个可供逗玩的物件,偶然和颜悦色的盘玩一二。如若他其实心里并没半点情,她这般试探,也许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僵持几息,她几乎快要败下阵来,肩膀轻颤,倔强地咬唇忍着不肯说出后悔的话。只用春雨濛濛的眸色仰视着他。
薛晟攥在袖口的手掌舒开,心内长缓地叹了一声。她孤身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又难受得这样厉害,一时心内无助,想有个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又算什么出格?她年纪还轻,远还不懂男人的卑劣。
俯下身来,手掌蹭了蹭女孩温热的额头。指尖顺着她额头鼻尖一路滑去,轻捻她失血干燥的唇瓣。
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沉声开口:
“——好。”
扣住她的手,撩袍倚坐在她身边,“我陪着你,睡吧。”
女孩闭上眼睛,剧烈的心跳像鼓点。
她是悬崖边上走铁索的人,一分一毫都要小心算计。
勾留他,撩拨他。赌他心里,有没有自己。
昏昏沉沉过了一夜。顾倾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过来时,发觉手掌酸麻,偏头望去,男人坐卧在床沿,牵住她手的动作竟是维持了整夜。
昏暗的阳光透过窗纱映照他侧脸上,给他冷硬的线条轮廓镀了薄薄一重金光。
浓眉似画,长睫微卷。挺拔的鼻梁如山峦,唇秀而薄……
顾倾蓦地想到与他在凤隐阁中的初吻。
他的嘴唇很软,湿润的,浅吮慢旋,碾磨,勾缠、轻咬……
她曾幻想过他在情-动时会是什么模样,仿佛真实的他,又与她想象的不同。他连亲吻的模样也是禁欲而清冷的。那张冷峻的脸上,总是平和无波,总是冷漠淡然。
顾倾缩回手去,在他张开眼睛前,快步滑下床去,溜进了净室里。
听见屋里的动静,小丫头丽儿端了水盆进来。
人是大奶奶杨氏安排的,不是伯府里的使唤奴婢,对顾倾与薛晟的身份关系也不清楚,只负责这段时间顾倾房里的杂事。
薛晟仍坐在床沿,张开的眼里清明一片,不见半点惺忪的态。
他早就醒转。轻旋着手腕,缓和僵硬的酥麻。
小丫头含笑上前,行了礼,“大爷,夫人在净室,叫奴婢问问您今日是不是忙公事,着您有事自去忙,不必惦记家里。”
薛晟“嗯”了声,没有纠正小丫头称呼上的错处。“夫人”“家里”这样的字眼,旁人在他面前一向甚少提及,他与林氏相厌相弃,在京城里远算不上什么秘密。
顾倾出来时,薛晟收拾整齐在厅中等候。
一夜安睡,精好了许多,用了半盏清粥,空荡的脾胃终于得到慰藉。
薛晟带了她出门,两人没乘官车,命人抬了顶素色小轿,他就骑马跟在轿侧。
她不时掀帘去瞧外头的景色,尚未出年节,岷城的街上已经开市,热热闹闹一条长街,扎眼处不少彩帜飘摇。
薛晟低声与她解释,“岷城最出名的就是鼓戏,但凡酒楼茶馆,都有唱戏的台子,上到王孙公子,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欢茶余饭后凑进去听一段。”
轿子停在一家首饰铺前,薛晟回转身吩咐雀羽,“你陪着顾姑娘在楼下歇一歇脚,等我谈事下来。”
她目送他登楼,自行在楼下走马观花地瞧那些时兴首饰。
雀羽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爷之前说了,只要姑娘瞧上的,只管叫人包好了送到行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