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太太哪里的话。”大夫人听这话音,便知林太太来意并非只是道谢这么简单。“老五媳妇儿大方知礼,是我一向爱重的媳妇儿。”
“可恨这孩子多年无所出,累五爷膝下空悬。旁人到这个年岁,哪还有膝下无子的呢?亲家太太不必安慰我,我们林家如何不知,这些年是您跟薛伯爷仁慈担待,我这心里,始终觉得亏欠,实在对不住五爷,对不住您。”说着,林太太取了帕子拭泪,身侧林大奶奶何氏,亦是一脸羞愧不安的色。
林氏轻哧,当着大夫人面前,强忍住恼恨色。
旁人轻视她也还罢了。最可笑是她最亲的这些人,口口声声说她无用,说她配不上薛晟。
当真是半点不在意她的脸面尊严。
忍冬给顾倾打个眼色,平时这种时候,发觉自家主子有些不自在,顾倾就会斟一盏温热刚好入口的甜茶给奶奶,今日不知怎么,自己都给她打眼色了,她却垂着头不肯上前。
忍冬无奈,只得自己走上去,斟了茶又添了两枚果子,送到林氏手边。
恰此时,听得林太太道:“我瞧她身边几个婢子倒还都算得整齐干净,她与我说,愿给五爷添两个服侍的人,我想了想,便答应了。只是人选担忧亲家太太瞧不上,再不济,亲家太太做主纳迎偏房,我林家亦不会有任何怨言……”
话到这里,不仅大夫人怔住,就连林氏也变了脸。
这种话以往林太太也说过,要她培养几个心腹能人,替她笼络丈夫的心。她听过便算了,从来没想过要把薛晟推到其他女人身边。
如今母亲却不与她打招呼,直接就替她做了主?
林太太边说,边将目光向林氏身侧的忍冬投来。
林氏心中大骇,转过脸一眼望见忍冬愣怔的模样,显然是听懂了林太太的暗示。
大夫人轻咳了一声,道:“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会看着办,亲家太太不必太过忧心,子女一事,便随缘吧……我薛家不是那等矇昧人家,更从不曾有替老五纳妾之想……”顺着林太太的目光瞧去,见忍冬羞红了脸,正慌慌忙忙退下,想到薛晟这些年与林氏之间的龃龉不近,她不是不关心,只是不愿给他施压。
“亲家太太越是大度宽容,我这心里,便越觉得亏欠。太太即无旁的人选,依我看,这事不若就由这不争气的丫头自己瞧着办?几个婢子原在家里都是教导过的,略识些字,也正是好年岁……回头还请太太劳心多劝劝五爷,他们少年夫妻走到如今,不容易。千年才修得这一世夫妻,若能瞧着他们倆恩爱和睦,我便是走,也闭得上眼。”说着,又掩帕低哭了起来。
薛大夫人自然只能温言相劝。天下慈母心,谁不盼着儿女生活顺当,夫妻和睦?她能理解林太太的用心,也能理解林氏的为难。林俊的风波过后,林家多少嗅出了一点危机感,为了巩固这门姻亲关系也好,为了安他们自己的心也罢,在薛晟彻底厌弃林氏之前,他们势必得做出些努力尝试。
在大夫人处告辞后,林氏母女俩一路无话同回到林氏的竹雪馆。
一进门,瞧忍冬忙里忙外的张罗倒茶,适才强忍住的满腔恼恨这会一并迸发,林氏喊住忍冬,当着林太太和何氏的面,挥手就赏了她两巴掌。
“痴心妄想的贱婢,凭你也配染指五爷!”
忍冬捂住被打红的脸,惊惧地跪下来,“奶奶,奴婢没有!”
“滚出去!”林氏一脚踢在忍冬肩上,“别再叫我看见你这幅嘴脸!”
半夏端着茶进来,瑟瑟立在帘外不敢入内。
林太太拉起忍冬,仔细端详她脸上的伤,回身斥骂道:“你还在这里耍威风?你哥哥给人折磨了多久才放出来,你还没清醒?”
“这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用自己的人,总好过你婆婆、你太婆婆出面做主给你房里送人。到底是你自己贤惠大度,还是等着被人挤兑出门,这还用得着思量?你还没能认清自己的能耐?凭你一个人,就是再守十年,也守不来你丈夫半点怜爱!”
林氏冷笑:“娘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为了林俊,真以为我看不明白?娘哪里是害怕我与五爷夫妻不和,您只是害怕失去薛家这棵好乘凉的大树罢了!”
她既将话说白了,林太太也便不再客气,“不管你如何想,不管你再怎么不甘,我是你亲娘,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我已经给过你太多次机会,这一次,绝不会再由着你乱来!若是忍冬半夏顾倾这些人都跟你一样无能,林家貌美乖巧的丫头侍婢还有的是,你且放心,只要我这个做亲娘的在一日,就一定会替你打算一日。”
第章
林太太走后,林氏在房中躺了两日。
她恨,她怨,她不甘心。
薛晟皎如天上月,如何能容那些低贱婢子染指?
她单单只是想到他和别的女人说笑亲热的模样,就已经痛苦得快要发狂。
如今,却要她亲自挑选一个女人,亲手送到他帐中,这何其残忍。
“奶奶,”半夏捧着药碗,小心地立在帘外,“药煎好了,您吃一副,明儿许就不难受了。”
林氏看向她,屋中光线昏暗,却掩不住少女芳华。身段纤细窈窕,只是穿一身淡绿色比甲,水腰也掐得出玲珑的弧度。
林氏也是从这个年岁过来的。那时每每揽镜自照,眉眼都是带着笑的。
她顶着那样一张艳丽多娇的容貌和纤细好看的身量嫁给自己少女时代唯一爱慕过的男人,畅想着今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企盼着与他白头偕老。
终究是不可得。
“半夏,”她声音沙哑,用怨毒的目光盯视着弱弱上前的少女,“你想不想,做爷的通房?”
半夏霎时又慌又羞,红着脸摇手,连手里的汤药都洒了半数,“奴奴婢不敢,奴婢身份卑贱,岂敢有此妄念,奶奶明察——”
“怎么?”林氏抬手,从她手里接过那只药碗,一翻手,将药泼了她一身,“如今给你体面,你倒不乐意?服侍五爷,辱没了你?”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半夏被药汁烫得痛极了,可她不敢擦,更不敢躲,她扑通一声跪下来,“求求奶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滚。”她摔了那只碗,暴躁得像头发疯的母狮,“滚出去!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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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院明窗下,大夫人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不时掩唇轻咳。
薛晟在外间听见,疾步走了进来。
见杨氏坐在大夫人身边正服侍用药,垂头道:“大嫂也在。”
杨氏朝他打个眼色,从侍婢手里接过帕子净手,笑道:“娘和五弟慢慢聊,管事婆子们到了,我去瞧瞧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