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穿过平敞的林荫石板道,那是一所女校附近,隔着黑色的法式尖栏,她瞧见那些青春肆意的女学生,十三四岁的年纪,蓝黑色的中山式套裙,白袜黑鞋,不施脂粉,奔跑起来时,齐耳的短发也在脸颊边扑腾跳跃着。
她禁不住出了,直到汽车在戏楼外停下,她回醒过来,低眼看见自己的旗袍和高跟鞋。
一旁杜呈璋掏出钱夹,抽两张票子递给司机老刘,说是戏场包了一整天,教他找个馆子边吃边等。老刘会意,接了钱,停好车子开门走远了。
一时那汽车里只剩她与杜呈璋,沉鸢正纳闷何不下车听戏去,杜呈璋转过身,从后排座取来一只方锦盒子。
“昨晚雨大,我见你的软皮鞋泡了水,怕是穿不久了。”他弯腰俯身下去,“我打电话给万福鞋店,教他们连夜赶制了一双,款式是很新的,使用的牛皮也更好些,想来会比你脚上这双舒服。”
他的手指碰到她脚背,沉鸢那处向来有些敏感的,更何况被他以指腹隔着丝袜摩挲,忍不住小腿都绷紧起来。
她打着颤要缩,杜呈璋却视若不见,把她的旧鞋子脱掉,一手握着她脚踝,一手替她将新鞋仔细穿好。
沉鸢咬唇忍耐,许是车里太热,那么一折腾,觉得脸颊都有些发烫。
那鞋子倒还真是最新的款,细绳盘结系带,米色圆头的软牛皮,温柔干净得如一件摆饰,似乎连姚珞芝都没有这么一双。只是鞋跟有些高了,她还从没穿过这样高的鞋子。
“喜欢吗?”杜呈璋直起身,微笑打量她,“很不错,与你今日这身衣裳也是相配的。”
沉鸢望着他没说话,似乎已经很久没听他这样问过“喜欢吗”,大概因为,他也已经很久没有送过她东西。
她默了半晌,弯腰拾起自己那双旧皮鞋,它的皮子已经很软了,鞋面走形,鞋底也磨得很薄,可从前她总觉得还能穿,如今想来,是因为没有比较。直到看见一双崭新的高跟鞋,才终于觉得相形见绌。
“如果大少爷是想为昨晚的事作弥补,那没有必要。”良久,她开口道,“你我床笫之事如何,我自不会声张,也不会记恨,便只烂在我一人的肚子里,大少爷大可不必这样担心,以至于还要这般费心费力地来讨好我。”
“讨好?”杜呈璋眉头一顿,渐渐敛了笑意,“你以为我所做这些,是因我自己心虚理亏?沉鸢,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好是理所应当,我对你不好,那也是我的家事,任谁都无法插手说个不字。你以为我杜呈璋何需讨好于你?”
“是了,大少爷何需讨好我呢,”沉鸢淡淡道,“这杜家多我一个大少奶奶不多,少我一个沉鸢也不少,大少爷有自己心爱之人,夙兴夜寐、如胶似漆,总归从来只有别人来讨好大少爷的道理,什么时候大少爷讨好过别人。”
“即便哪天头脑一热,又记起旁人了,也不要紧。无非是给颗糖,给枚枣,那人便合该感激涕零地颠颠跑回来,如同雨里被救了性命的小猫。若不然,便又是那人不识抬举了。”
她一字一句冷冷说着,却不知自己为何发昏,竟忽然讲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商业大道人流如织,她扭头向外,固执地不肯看他,杜呈璋良久无言,良久,她听见开门声,他下了车,摔门而去。
戏开场了,沉鸢听见小凤楼里擂鼓呼哨,掌声如潮。
她提着那双旧鞋下车,欲在路边拦一辆黄包车回杜公馆,忽被人猛地拽住了手腕,她惊惶回头,却还是杜呈璋。
“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太,要拿我撒气,我也认了。”他脸色难看,气喘吁吁的,许是已进了小凤楼,又从楼上跑下来,“可今日在座都是我的朋友,我已说了会带你来。无论如何,还请太太给我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