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宜公主府的人见惯了宁王世子来府中,不远不近随着他:“世子爷,公主在后院等您。”
喻沅目光下移,落在公主府的地砖上,继而冰凉的目光扫过院中景色,慧宜公主府是整个帝京皇族里最为华贵的宅子,皇帝的几个亲生女儿都只能在慧宜公主面前乖乖听话。这里一草一木,她都甚是熟悉,甚至那领头的人,就是当初带她进府的人。
眸中结了冷霜,逼走脸上艳色,喻沅慢慢吸入满胸膛的冷气,缓缓吐出,自她进府,针扎似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她。
这慧宜公主府的人,个个都如主人一般心高气傲。
孟西平余光瞥见她沉思色,心领会,问公主府的下人:“公主今天还请了谁?”
下人将帝京里有名有姓的郎君女娘派了一通,徐静敏和赵玉娘前脚刚刚到公主府。
几位皇子虽然未到,但也派了人来送礼,当做公主府宴席的添头。可见慧宜公主在帝京里的身份,下人们都与有荣焉。
喻沅轻轻一笑,冷霜化为轻雾,她抚了抚头上钗环:“走吧,慧宜公主该等不及了。”
孟西平摆了摆手,嗯了一声:“你们去迎接别的客人吧,我自己去找公主。”
公主府的人慢慢退下,伺候的莹玉和剑雪两人也落在后面。
喻沅走了两步,瞥见后园之中的水榭亭台,伴着湖中枯荷岸边残树,生出许多凄冷。
她突然偏头猛地抓住孟西平的衣袖,双眸发亮,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我想起来曾经在哪见过孟定杨了。”
孟西平拉着她漫步往里面走,用哄小孩的声音轻声说:“十二娘想起了什么?”
大约是喻沅和孟西平成亲的第一年,孟西平和喻沅一起去宫中庆贺皇帝千秋节。女眷们留在皇后宫中,孟西平在前朝面圣。
皇后和慧宜公主聊的热闹,喻沅在宫中呆得无聊,只和赵玉娘说了两三句话。后来她被宫女叫走,在冷宫迷了路,才发现又是裴三娘在里面搞的鬼。
喻沅无奈地七拐八拐试图寻找出路,无意间在一处湖边发现了几个人,那时她对几位皇子尚且觉得陌生,之所以还留有印象,是因为喻沅看见时,中间那人正在和喻大爷说话。现在想来,坐在最中间人面容越来越清晰,就是三皇子孟定杨。
皇帝大宴,他没有留在宴席上,身边还站着两位穿着红衣的臣子,显然是趁乱出来商量事情。
当时孤灯摇落,虫鸣凄惨。喻沅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惊恐,直觉让她悄悄退了回去,没在那些人面前现身,果然她离开前,亲眼瞥见孟定杨的侍卫亲手将一个不小心经过的宫人沉入水中。
水面漆黑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之后,宫人挣扎几下消失在湖中。
喻沅顺着盈盈灯光找了好久,后来才撞上来得了莹衣通知,暗中来找她的孟西平,两人出了宫。
宫宴过后,喻沅被迫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梦见她变成了那个被沉落下去的人,被湖中水草缠住,溺毙于水中。回来后她就有些发烧,思来想去,没敢和任何人提前这件事。
喻大爷官途顺利,她越来越疑心后怕,随着宁王府内波澜丛生,她顾不上其他事,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今生遇见孟定杨,才叫她再度想起来这桩陈年旧事。
喻沅脸色微冷,不知不觉中,她的指甲紧紧掐着孟西平,掐的他手背泛红,几乎将前世她所能想起来的所有关于孟定杨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她生病后,三皇子侧妃曾经来过宁王府,很是关切她的病情,她摸不着头脑,对这些皇子妃一概敬而远之。
就在这时,后面莹玉和剑雪说的一两句话飘入她耳中,丫鬟的声音细细弱弱,却如洪钟陡然撞响喻沅的思绪。
喻沅心内恍如刹那清明,譬如银光照夜,一道白光闪过。
不仅如此,也是从那年开始,宁王府接连出事,宁王和宁王妃遇害,喻沅身边几个亲近的丫鬟接连出了事情。
莹衣是喻沅身边第一个遇害的人,无缘无故的去世,她心中猛地一沉,几乎可以确定凶手。
喻沅心思电转,宫宴中所见所闻,她没和其他人说,孟定杨却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或许是知道她曾经离开皇后宫中,继而怀疑上了她,先是她身边的丫鬟,最后是她。
这人实在是手段狠辣,不留余地。
她冷得咬牙切齿,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需要扶住孟西平才能站稳,眼眶里水光荡漾,粉白的指甲泛白,犹自倔强地昂起头。
喻沅轻轻眨了眨眼,将那些愤怒一同收入心中,迟早一日,迟早一日……
她的话戛然而止,手指卸了力道,搭在孟西平手臂之上。
两人此刻都明白了对方微妙的心思。
孟西平能感受到喻沅心中复杂的情绪,拍了拍她僵硬的手臂:“除了喻仲礼之外,你觉得眼熟的人,是不是……”
他偏头过去,在喻沅耳边说了两个名字以及对应的官职。
喻沅眉头一蹙,回忆片刻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们俩。”
孟西平心中有了决断,淡淡说:“其中有一位负责江陵漕运,正在我交上去的名单里,马上要和喻府同生共死。”
另一位,是孟定杨某位侧妃的爹,他也快了。
越往后院深处走,越能明白公主府里的人为这场宴会花费了许多心思。
府里布置了许多玲珑冰雕,栩栩如生,冬日里鲜花难得,公主府后院竟一口气摆了数百盆,周围不要钱似的摆了许多增温的火盆,光是这一项花费就不是小数目。
整座公主府犹如雪天冰宫,精致华贵,充满常人所不能想象到的奢靡浪费。
两人一同走过曲折回廊,闲庭散步似的赏挂在两边栏杆上的灯盏。
水面上结了薄冰,越靠近水榭越觉得热浪扑面而来。
再往前走,可以看到慧宜公主府的诸多客人,或站或坐,在宽阔的水榭之间。裴三娘红裙明艳如盛开的石榴花,站在前面,看见孟西平和喻沅携手而来,目光中多了些丝丝缕缕的幽怨之情。
喻沅看到裴三娘,心下反而安定起来,老妖婆、裴三娘、孟定杨几人开始串联起来,在她脑中织成一张大网。
她的小手指在孟西平手心里轻轻勾了勾,掩唇说道:“那孟定杨和喻府,宁王府前世之仇,我和身边丫鬟的冤死,就暂且交给世子爷处理。”
身边人无声回复,便是更坚定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