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缓缓道:“赵县令叫住我有事?”
赵继明站在下面,对着她说:“我有两三句真心话,想和十二娘说一说,不知女娘愿不愿意听。”
喻沅松了裙角,下楼坐到他对面:“赵县令请说。”
赵继明笑了笑,亲自给她倒了杯茶:“世子唤我赵继明,女娘可同世子一般,直接叫我赵继明即可。”
喻沅低头喝茶,摆摆手,叫莹玉她们站的远了些。
楼上安静得很,楼下也是一般。
“我自小跟在世子和徐静敏身后长大,数次得他庇佑,心里早已默默将他看做兄长。青陵数日所见,有的话不得不替世子爷说,静敏兄长是个闷葫芦,我怕今日不说,以后更没机会了。”
等喻沅喝完,赵继明终于开了口:“陛下曾经数次想给世子爷重新赐婚,都被他给拒绝了。女娘可曾知道,单单他要来江陵找你这件事,在帝京就受了无数阻拦。”
这些话喻沅也认同,她早就从前世帝京贵族们待她的态度里看出来,宁王世子妃这个位置有多抢手。孟西平的种种行为,可谓洁身自好。
赵继明看着喻沅的脸色,思索着说:“世子爷这人面上温柔,心思藏得极深。那日他给你的泥偶,是他亲自挑了许久的。女娘随随便便就转送给了丫鬟,可世子爷依旧一言不发,未曾替自己争辩半句。昨日为救女娘受伤,为了不让女娘担心,一直强忍痛楚。往后到了帝京,还请女娘珍惜眼前人。”
喻沅听完,尤其是听到后半句,似笑非笑地双手托腮:“这是孟西平叫你和我说的?”
赵继明摇头承认:“是我自作主张,冒昧找上女娘,不曾和世子商量过。”
喻沅哦了一声:“好,那我就算有话要和你说了。”
赵继明看她,可又不敢盯着她的脸,虚虚看向空中。
喻沅柔声道:“你们都说孟西平对我极好,与我身份悬殊,于是认定这桩姻缘是我捡了天大的便宜。可他来江陵,你们都清楚,他不仅仅要为了来接我去帝京,身上还有要事要办,时常消失不见。就连选择在青陵停下,他也是另有所谋,被瞒着的只有我一个。”
她的语调柔柔地,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冷意:“从头到尾,所有的事情我全然不知。孟西平随手打发猫儿狗儿,我也要感恩戴德,接受他赐予的一切。我有时感动,有时怀疑,有时害怕,他任由我揣测不安,从不解释,莫非天底下的夫妻都这样过日子?”
她面无表情,低声喃喃:这样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赵继明没听清她后面一句,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这样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喻沅没头没尾地接:“所以,最开始我是相信他的。”
她捏着茶杯,盯着留在里面的碎叶子:“既然你视孟西平如兄长,也知道他的性子,不该劝我。”
赵继明苦笑道:“是我多嘴了,弄巧成拙。”
“更何况,“喻沅一口气没说话,对着赵继明冷了脸,“这是我和孟西平之间的事情,有什么误会,应他来和我商量,该我道谢的,我自会找他。你在里面掺和什么?”
赵继明思忖片刻,郑重地说:“我今日不该来找女娘,该为此番话向女娘道歉。”
喻沅放下茶杯,软下声音:“多谢你这两日照顾,今天你我之间的这番话,我不会和孟西平说。”
作者有话说:
赵继明:早知道孟世子已经卖过惨我就不替他卖惨了……
大家晚安。
第4章
喻沅慢悠悠上楼, 眼不知道放在何处,一边思索,一边迈着轻而缓的步子, 仿佛踩在云中, 两三步就走到了楼上。
孟一如鬼魅般在墙角出现,喻沅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他再出现时换了身黑黢黢的衣服,拿着一柄朴实无华的剑,散入人群里完全不起眼, 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沉稳听话了许多。
莹玉将他挤到身后, 在喻沅耳边问:“娘子为何要留下他来,要留也选个乖巧听话的。”
孟一被她故意撞开, 反而更落后几步, 没有要和莹玉争锋的意思。
喻沅瞧他那默默无言受尽委屈的样子有些眼熟, 心下冷哼一声,收回余光, 问莹玉:“你这丫头素来都好热闹,怎么单单看孟一不顺眼?”
莹玉刚要说话,转眼看到前面站着几个高大威武的灰衣男子, 愤怒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世子爷送来的人,又不是一心向着娘子, 婢子看他便觉得心里膈应,替娘子委屈。”
喻沅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给她安排了个新活:“既然你看他不顺眼,我暂且将孟一交给你使唤调|教, 等你满意了, 再让他跟在我身边, 好不好?”
莹玉这下被哄好了,气势汹汹地去找孟一。
喻沅偏头,看着莹玉的手指头险些戳到孟一脸上,孟一也没有任何反抗,露出个冷淡的笑容来,对几个跟着的丫头道:“你们都去收拾行李吧,该扔的扔,该买的买,下次再停下说不定便是帝京了。”
打发走其他人,喻沅抬眼看了看天字一号房,听得里面的动静,脚步忽的顿住,没急着进去,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思绪。
刚刚在楼下和赵继明的一番对话,虽然结局不欢而散,但是他的一些话,还是入得喻沅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经卧龙山上一变,再加上孟西平如今坚决的态度,在路上再想离开就难了。
他将孟一送回来,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只是,喻沅心底十分好,孟西平今生为什么态度大变,做出一幅非她不可的样子,难道帝京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她站在外面,想了许久,等到里面的声音渐渐消失,终于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了进去。
入眼便是孟西平脱了上衣,大大方方袒露出来的胸口,薄而有力。
他迎上去的那一刀,实在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幸好那刀上没毒,但是伤口被脏兮兮的江水泡过,主人又在马上颠簸好几个时辰,伤处简直惨不忍睹,只早上一会的功夫,血肉和衣袍黏在一起。
大夫正在给他清理伤口,被身旁护卫带有杀意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手一抖重了些,撕下来一团血糊糊,落在他脖子上的眼更加毒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