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不装傻了,她直挺挺站着,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心里冷静地想,完蛋,今晚走不了了。
她漠然看着永不停歇,缓缓流向宜州的江水。喻沅虽从小生长在江陵,与水为伴,但喻老太太们对孙女们管教严厉,认为在水中嬉闹这等事不符合喻家女儿身份,因此喻沅下水的机会寥寥,水性不佳。
秋日寒冷的江里充满险恶,这里又不知江水深浅,夜晚冒然下水,改变不了喻沅被孟西平当场逮住的结局,只会让她自己受罪。
喻沅脚步微动,万一真跳下去,最多只有老船夫跳下去去捞她,喻沅看了一眼船夫的身板和黑黢黢的手臂,她惜命得很,权衡片刻,散去这个略显荒唐的想法。
她心里清楚,她不敢赌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孟西平向来自持身份,只会高高在上的伸出手,不会俯身屈就任何人。那个孟西平来救她的梦,终究只会是虚幻的梦。
月凉如水,孟西平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圈,为了外出方便,喻沅特意换上黑漆漆的男装,脸上抹了一层茶褐色的粉末,明明上午还是个娇俏靓丽的小女娘。
叫他在徐府突然撞见,藏在湖后看她看了许久。
许久未见喻沅脸上这么多生动的表情,几乎叫他不忍心打扰。
现在喻沅这身装扮不伦不类的,也就是她,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天衣无缝。
他在喻府等了一晚上,自她现身就骑马跟在后面,看着喻沅偷偷出府上船,看着她坐在船里看星星,偶尔从洒落的月光里,看清她嫣然而笑的脸,笑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可自他出现,喻沅敛了笑,浑身只剩下浓重的抗拒。
喻沅走得匆忙,一定是因为突然见到了他,如果他来得再迟一些,她是不是已经离开江陵,无处可寻。她从小在喻家被保护得很好,根本不知外面险恶,以她的容貌,一旦失去保护,只会任人采撷。
那双桃花眼忽然变得黑沉沉的,孟西平收了手,重复一遍:“喻沅,过来。”
喻沅这才回头,自重生后,第一次和孟西平对视,认认真真地仔细打量他。
他在帝京是春风得意少年郎,和她记忆里面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孟西平常年带着笑,喻沅见过他各式各样的笑,可从没见到他满面寒霜的样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生气时薄唇会紧紧抿起,眉头紧皱,如一张紧绷的弓。
此刻他表情晦涩难辨,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着怪渗人的。
喻沅功亏一篑,还没生气呢。
他倒生气了,孟西平凭什么生气。
喻沅凶巴巴地瞪回去,既然他不曾喜欢这门亲事,何苦要来江陵,她已经替他找好了这么多好用的理由,一个痴傻的无缘无故失踪的喻家女,即使找回来,宁王府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做世子妃。孟西平大可以将这件事推到喻家身上,换种手段报了她爹娘的恩情,再回帝京,在那些爱慕他的娘子里面,去挑一门顺心如意的婚事。
喻沅不明白,为什么今夜出现在这里的是他,偏偏拦下她的人是孟西平。
一次次失望,喻沅不想重蹈覆辙。
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视,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诡谲。
船夫先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喻沅,再看看沉肃的世子爷,拿起船桨,快速向岸边划去。
今夜他提前接到了钱公子的消息,和以前约定的一样,划了船在指定地点等候,没想到先碰见了宁王世子。
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关系果然复杂,今晚的场景,船夫不合时宜地想,就像是钱公子被抓奸在床,帝京来的世子爷亲自来抓人,他再好也不敢探究老主顾的身份,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会遇上这样的大人物,当初就不该接那些的烫手钱。
船缓缓靠上岸,岸上和船上的人似乎都凝固住了,你看我,我看你,都赌着气,就是不说话。
船夫心里想,这些世子娘子们生气起来,就是比烂泥巷揎拳掳袖的人文雅许多,君子不动口不也动手。
他狠狠心,银子不敢要,船也丢下了,三两步爬上岸,头也不回地跑开。
小船停在岸边,随水流微微晃荡。
喻沅收了准备给贪财怕死的老船夫的银子,哼了一声,打破寂静。
她站在船头,衣裳与夜色混为一体,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子歪了歪,她连忙收了脚,清冷倔强,黑水银丸似的眼珠里点着月光,亮得惊人。
船夫着急,随意找了个停靠点,岸边都是枯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船身与岸还有段距离,要是喻沅冒然上岸,会因为船体晃动站不稳,落入水中,狼狈上岸。
要喻沅主动说话求和是不可能的,孟西平叹了口气,他先翻身下了马。
走到岸边,他想也不想地伸出右手,桃花眼闪闪,随即换了没受伤的左手要去扶她:“十二娘,我送你回家。”
喻沅瞥见他右手上一闪而过的细布,愣了一下,终究是选择握上他的手。
孟西平手用力,将她从船上拉到跟前,横抱了起来。
他这番举动可以说是放肆至极,喻沅一阵惊呼,脚不沾地,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孟西平抱着上了马。
在他怀中时,喻沅耳朵微红,对和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有些不自在。
正当他轻抚马背,准备上马的时候,喻沅按住他的手,俯身看他,那点微末的羞涩沉了下去,她认真道:“世子爷,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深夜同骑一匹马,以后传出去于你我的名声都不利。”
孟西平反握住她的手,干净利索上马,坐在她背后,炽热的双臂环住她的腰部,语气中带着笑意:“我疑惑许久了,十二娘半夜翻墙,身手敏捷,口齿伶俐,和上午判若两人,可否替我解答。”
“再说了,”孟西平催动坐骑,“此地只有你我,十二娘在担心什么。”
喻沅心下沉默,前世成亲之后,孟西平渐渐将王府事交给她,她发现府中人数账务有些出入,去问了他才知道,孟西平身边从小就跟着几个功夫高强的暗卫,是宁王妃出事以后,宁王给他从宫里请出来的高手。
那些人出鬼没的,她成为宁王妃后,也只偶然见过一两面,平常见不到,更调不动他的人。
她说这话本想是问问他的暗卫在不在,让他再去找一匹马。眼下这情况,还是算了吧。
孟西平有七窍玲珑心,多说多错。她还要仔细想想,怎么样才能让他放她离开。
忽的目光一闪,喻沅看见他握着缰绳的手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细布,还有他刚才抱她上马时僵硬的手臂,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丝丝缕缕草药的清苦之气,他还带着因她落下的伤。
喻沅眼睫轻轻颤动,故作镇静地说:“世子爷执意如此,那就请送我回喻府。”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