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滨只能领命退了出去,回身带上房门的时候,从渐渐合拢的门缝中依稀看见,谢尘依旧坐在桌案前,只是带着倦色的闭上了眼。
之后,屋中灯火又是亮了大半宿,也不知最后是被吹熄了,还是蜡烛燃尽了。
又过了两日,莫妄斋中气氛一日沉凝过一日,谢府上下均是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俱是小心起来,就连一直被软禁在兰若居的谢老夫人都不敢再嚎骂。
徐威匆匆从前院走进来,见李滨守在门口道:“三爷在里面?”
李滨在竖了下食指示意他噤声,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日刚从宫中回来,坐在椅子上竟睡着了,这些日子怕是没睡过安稳觉,你待会儿再进去。”
徐威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日子三爷的状态他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一想到三爷之前交代的话,他还是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可是——”
李滨竖起眼睛瞪他,徐威刚想说什么,就听门内传来有些沉哑的嗓音,像是锦帛摩挲之声。
“进来。”
两人顿时面色俱是一凛,不敢再耽搁,推门进去。
谢尘正捏着眉心,他肤色白如新雪,眉宇清隽如墨,浓密的长睫似有些濡湿,在眼下投下一片暗色,远远看去,竟似一尊釉色清透精美易碎的瓷像。
这下就连徐威也难得有些晃了,他追随谢尘多年,几乎从未仔细瞧过他的容貌,纵然世人都称赞谢尘风姿俊逸似谪仙人,可在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眼中,三爷身上威势之重已完全盖住他的姿容样貌。
可这一刻他却真切觉出了三爷容貌之盛来,似是那种强硬的外壳被敲碎,露出里面柔软脆弱的内核。
不过也只这么一瞬,下一刻谢尘放下手看了过来,眸光冷冽,气势逼人,让徐威以为刚刚三爷那瞬间流露出来的脆弱,是他的错觉。
谢尘刚刚做了一个梦,是这两年来经常做的一个梦。
他梦见那个繁华喧嚣的夜晚,东临阁的高台上她临风而立,巧笑倩兮,眉目嫣然。
他听见自己惊惶的声音。
“茵茵,别动!”
“求你,别动!”
可是没有用,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唇角勾起的小小弧度,那晶莹水润的眸子里没有半分不舍留恋。
然后,她就这样坠落下去,素白的裙角映着漫天的璀璨华光,宛若整座城都在为她献上祭礼。
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尽力的伸出去捉她的衣摆,却只捉了个空。
那锦帛划过手掌时的柔软微凉,然后轻轻的从手中划走,冷风吹在了手上,像是数柄利刃刺在上面,一直刺到心底。
他没有抓住。
什么都没抓住。
一种莫大的恐惧忽然紧紧攥住了心脏,令他几乎难以呼吸。
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隐约能见到水面上的一点微光,却只能徒劳不甘的挣扎着。
等他睁开眼时,额头已满是汗水,脸上竟也一片湿润冰凉。
没人知道,这几天来,只要他一入睡,便会做这个梦,而且越来越清晰。
谢尘心里清楚,那一日她从东临阁一跃而下的身影,是他此生最深的噩梦。
而那日在定远侯府她自残见血,终究是又吓到了他。
是的,他是真的怕了。
不然不会自从定远侯府回来,便日日做这同一个梦,仿佛走不出的循环。
不然不会在听说定远侯忽然多了一个从边疆领会来的夫人时还能强忍住闯进定远侯府的冲动。
不然也不会再不敢入睡时对着烛火细细的拷问自己,究竟如何错了。
自幼时起复杂的经历,让他早早便知晓了世上最无用的情绪便是恐惧,因此他从第一次杀人之后便再没有做过噩梦。
可如今,这可怕的梦魇令他一遍遍的重温当时那种如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盯着头顶上粗大的楠木横梁,怔怔的发起了呆。
直到听到门口李滨可以压低的声音,他才清醒过来。
“说吧,怎么了。”
徐威双手抱拳,禀告道:“三爷,刚刚定远侯府出来两辆马车,去了城西,停在了东临阁,属下瞧见马车上下来了几位女眷,里面应该有白歌姑娘。”
“东临阁?”
谢尘微微喃着眸光微住,心脏像是瞬间被丝线勒紧,仿佛陡然被拉回那溺水般的窒息中。
那感觉难忍,又难堪。
谢尘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若是不能将事情有个了结,怕是这噩梦会做一辈子。
忽然,谢尘站起身,李滨和徐威立刻都看向他。
“备车,去东临阁。”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