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毕竟已是耳顺之年, 平日里睡得就早些, 这会儿却被玉漱院下人从清梦中闹醒过来。
老太太头上还带着暗绿色嵌红宝的抹额, 情倦怠的看着跪在身前面色慌乱的丫鬟, 叹口气道:“这深更半夜的, 又是闹什么幺蛾子呢?”
跪在地上的墨香慌张道:“老夫人,夫人刚刚忽然昏死过去,奴婢们想了许多法子,都没奏效, 现在外面又已是宵禁,奴婢们不敢上街请大夫,不得已才来打扰老夫人的。”
谢老夫人眉头皱紧, 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忽然就晕过去了?”
墨香眼顿时游弋了一下, 略显磕巴的道:“许、许是夫人的病情加重了, 对,这两日夫人吃了药后总说没胃口, 饭也吃不进, 可能是身子虚弱导致的。”
谢老夫人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下耷的眼皮透出一丝疑色。
“你来找我也没用, 三爷的玉牌我早便还回去了, 我派个人跟你去莫忘斋,请三爷派人去请大夫吧。”
墨香明显打怵的抖了一下,却也无法,只能跟着谢老夫人的丫鬟跟着去了莫忘斋。
莫忘斋。
虽已是二更天,但书房里依旧亮着烛火。
谢尘散着湿发穿着半旧常服坐在桌案前,正细细研究着越敬泽传回的这封信报,目光在“据下官亲自探查当地受灾情况并非朝中收到那般严重。”“江西十三府,怕有近半官员与昌王府有勾连”两行字上停留片刻。
他眉心微动,唇齿间无声的将这两行字细细琢磨了一遍,总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
从时间上推算,越敬泽在写出这封信报时,正是他被江西当地官绅联合陷害之时,越敬泽的政治敏感度极高,想必便是从这场联合陷害中发觉了背后的脉络。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谢尘随手抽取一张雪白新宣于桌案,在上面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桩桩的列了出来。
先是去年六月江西洪涝灾害频发导致粮荒,灾民四起当地民怨沸腾,进而数股流寇作乱,好容易朝廷派兵剿了盗匪,入了冬就又是连天雪灾,朝廷派了越敬泽总督江西,并从浙江、福建等地调派了大量的赈灾粮饷运往江西。
随后大批赈灾粮不知去向,太后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联络江西昌王构陷越敬泽,将自己的军。
然后,便是——
谢尘的笔端顿住片刻,才落下戚白歌三个字。
他原本流畅的思路顿时陷入停滞,仿佛瞬间跌入一片泥泞危险的沼泽,挣扎着想要爬出来,却只能无力的眼看自己越陷越深。
谢尘注视着纸上一连串信息后突然出现的名字,烦躁的将那张纸揉碎丢进脚边的纸篓里。
他啜了一口冷茶,闭目定了定,打算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可是目光落到笔架旁的小陶人身上时,思路再一次被打断。
他的目光被粘在小陶人的脸上,脑海中却不自觉回想起青纱帐中小姑娘又甜又粘的哀求声,白皙的脸颊蕴着粉色,眼尾也带着嫣红,就连受不住时溢出音调都惑人心弦。
谢尘忽的将笔扔下,心绪烦乱的不行,难得对自己起了气恼之意,竟连重新梳理遍局势都难以做到。
刚想站起身开窗透透风冷静一下,门却被扣响。
“三爷,老夫人派人过来了,说是夫人发了急症着急请大夫。”
李滨的声音隔着门响起,谢尘略皱了皱眉道:“让她进来说。”
很快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就带着墨香进了屋。
谢尘的视线扫过墨香,语气平静无波的问了一句:“夫人又怎么了?”
李滨眼皮忍不住一跳,三爷这个“又”字用的呦,真是扎心。
墨香不敢抬头去看谢尘的脸,只能低着脑袋小心道:“回三爷的话,夫人刚刚突发急症晕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还需尽快请个大夫来看看。”
“急症?”
谢尘轻声重复了一遍,忽然嘴角轻轻勾了勾,语气却是寒凉讽刺:“性子还是这么急,这么多年还没半分长进还真是不易。“
墨香吓得身子抖了一下,她总觉得三爷这话里明摆着就是知道她家夫人是因什么发了急症了。
谢尘随手扔出一块金属铭牌给李滨,“派人去寻个大夫吧,我可不想这时候还得赶着办场丧事。”
李滨接过铭牌,一边带着墨香往外走,一边在心中感叹自家三爷这嘴是越来越毒了。
这一晚,因着戚白玉突如此来的急症,许多人都没有睡着。
但这其中却不包括白歌。
白歌这一夜睡得格外的沉,许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耗费心力,也或许是她身体被折腾的厉害,反正在简单填饱肚子之后,总感觉疲惫不堪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快晌午时分。
许是小招觉得她这些日子不好过,便一直没叫醒她,任由她睡到了日上三竿。
白歌被小招侍候着简单洗漱一番,又喝了一碗苦的要命的补气汤药,才坐到桌前用午饭。
正吃着,边听小招犹犹豫豫的道:“姑娘,我刚刚去厨房的时候听说大姑娘昨晚上发了急症,连夜请大夫上门了。”
白歌挟菜的手顿了下,有些疑惑道:“前日不是已经请太医看过了么,怎么竟是病得更重了?”
小招摇摇头,她也不太清楚,不过是听下人们说起来才知道的。
白歌一边心中思量,一边慢慢吃完了饭,在屋里枯坐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戚白玉。
不管自己和戚白玉的关系实际上有多少恩怨,明面上自己也是因着戚白玉才住在这谢府的,她病的重自己不去探望,不管是在谢府的主子们还是下人们看来,心里都会泛嘀咕的。
白歌唤来小招,简单拾掇了发髻,赶着太阳还未落山,换了身衣裳便往玉漱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