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
许则很淡地笑了一笑,是礼貌又客气的笑,他去餐桌旁拿了一只一次性水杯,倒水。陆赫扬走到他身边,接过水杯:“谢谢。”
“不客气。”许则说,“谢谢您送我回来。”
这句话说出来后,陆赫扬忽然将一口没喝的水放下,胯靠住桌沿,一手撑在桌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歪头盯着许则。
许则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今晚已经很谨慎了。
“怎么了吗。”他想到一个原因,问,“是需要重新烧一壶吗?”
“不用,不麻烦您。”陆赫扬回答。
没有直接挑明,但许则听出了陆赫扬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被陆赫扬放下的纸杯,仍然像上次一样答道:“您是长官。”
“可许医生好像不是我的下属。”陆赫扬拿过水壶旁那只倒扣的玻璃水杯,应该是许则平常自己用的。他倒了半杯水推到许则面前,“贺蔚也是总局的长官,但你都没有对他用‘您’。”
“你很怕我吗?”陆赫扬看着许则,继续问,“还是说许医生有意愿来空军基地就职,那样的话对长官用‘您’会合理一点。”
许则没有底气地往后退半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低声回答:“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以后不说了。”许则给不出答案,只得这样表态,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有几次‘以后’。
陆赫扬也喝了口水,道:“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问问。”
“没关系的。”
对话停止之后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许则不自在地又喝了几口水,一只手无意识地摸到领带上。陆赫扬的眼从许则的指尖移到喉结,最后到脸,问他:“很热吗?”
“有点,忘记开空调了。”许则用手背蹭了一下侧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去找空调遥控器。
隔断书架错落的方格将许则的侧脸、肩膀、手腕、腰单独框入一个画面中,像拾取身体细节的取景框。许则单膝跪在床边去够遥控器,抬手打开空调,然后站回地面,脱掉领带,把领带在食指上缠绕成圈,随手放在书架的某一格。
放好后许则抬眼,穿过书架格,发现陆赫扬正靠着餐桌,一条腿支在地面上,拿着水杯看自己。
许则走回客厅,他暂时没察觉到陆赫扬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于是试着问:“要坐吗?”
陆赫扬显然顿了一下,又似乎反应过来,看了眼沙发,说:“好的。”
“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洗一点。”
一边说着,许则就朝冰箱走,陆赫扬拉住他的手臂:“不用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许则被拽得踉跄了一小步,停住,说:“好。”
沙发是三人座,不大不小,陆赫扬在其中一端坐下,而许则直接坐在地毯上。今晚的酒好像醒得特别慢,头还是晕,许则摘下眼镜放到茶几上。
陆赫扬没有问他为什么放着沙发不坐要坐地上,而是毫无任何铺垫地开口:“今天听贺蔚说的,我们之前好像并不只是说过话的关系。”
果然许则怔住了,过了几秒才回答:“对。”
“那是什么关系。”陆赫扬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许则,“许医生真的也不记得了吗?”
对贺蔚的提问勉强可以含糊地撒谎,此刻在只有两个人的场景里,许则无法面不改色地说‘不记得’。
“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过饭。”
“还有呢。”
“没有了,不是很重要的关系,就算不记得了,对您——”许则停顿片刻,改口,“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失去那些记忆并没有妨碍陆赫扬变得更好,说明它们本身是没有太多意义的,记得与不记得,都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有时候许则会怀疑对自己是不是也有意义,他这些年过得还可以,有在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成长为一个大人——都是他曾经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没有因为陆赫扬失忆而受影响。
但类似的怀疑每次都会被很快地否定,过得好不好,与‘意义’这种东西不存在太大关系。区别在于许则只将这套认知放在自己身上,而不会去设想陆赫扬是否也一样。
“是对你来说不重要,还是对我来说不重要?”陆赫扬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不急不躁地继续问道。
其实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讨论这些,但许则又觉得,可能不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对你。”许则说。
陆赫扬色平静:“是我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理解?”
隐约有被绕进去的错觉,找不出确切证据,许则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反应力其实不足以应付这些问题。他记得陆赫扬只是来喝口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审讯现场。
“很难回答吗,那换个问题好了。”陆赫扬宽容地说,“那年我出院的时候,站在医院外面的人是你吗。”
许则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因为没有想到陆赫扬还记得。那是陆赫扬失忆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多年来的最后一面,当时陆赫扬陌生的眼让许则记忆犹新,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路人,会被很轻易地忘记掉。
没有戴眼镜,陆赫扬的轮廓显得有一点点模糊,许则的手指绞在一起,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而陆赫扬颇有耐心地陪着许则沉默。
“是我。”良久,许则答道。
“原来我没有记错。”陆赫扬慢慢说,“你看起来没变。”
许则想笑一下,可惜没能做到。他现在工作中经常会遇到一些高中校友,也会觉得他们没怎么变——因为完全不熟悉,不了解。
叮咚——门铃响了,有人在门外叫许则的名字。
“许则,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