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厨房,把姜瘦肉都切了丝,刀工漂亮,拿生抽耗油料酒腌上,皮蛋切丁,在油锅里打个滚儿去腥。肉跟米先煮,最后放皮蛋丁,加点碎青菜,滴几滴芝麻油。
贺图南睡沉了,呼吸变得悠长沉重。
贺以诚改了小火,说几分钟后就可以关,展颜点点头。
“颜颜,你真要留下?”
她抬起脸,又点点头,贺以诚没反对,穿上外套,目光从沙发上一掠,拿起钥匙走了。
展颜不急着盛粥,可是,他这里连个小凳子都没有,放眼望去,家具少的不能再少,也没种点花啊草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个能住的房子,连电视都没有,电视墙一片白,就是腻子白。
他只需要最简单的生存空间,有个住处,自己呆着。他身子长,把沙发几乎占完了,脚头都没地儿坐。展颜看他几眼,去卧室铺床。
灯一亮,她就有种熟悉感,床的位置,窗户的位置,一张小书桌的位置,都跟他们住过的出租屋一样。
那会儿他们哪里有书房,卧室里放了旧桌子,能写作业。
床头柜上,有个小相框,他们那年跟贺叔叔去北京的合照,那会儿,两人都没成年,真是年少。她很久没看这照片了,拿过来,还真是,经常见总觉得贺叔叔没变,一见照片就知道了,岁月不哄人,那会儿到底更年轻,皮肉,肌肉,态,眼,高一暑假的事,背面记着日期……快八年了。
她怅怅放下,发了会儿呆,一抬头,见桌子上也有个相框,里头不是照片,是她寄去香港的礼物,一幅手绘作品,画的一中。
展颜愣住,她以为他没收到,或者是,收到丢弃了,冷不防出现在视线里,心里轰然作响良久。
她心里砰砰跳,站起来,外头一阵咳嗽声起来,她赶紧出来看。
贺图南坐起来咳,人是呛醒的,头发乱七八糟,人看上去,有种病态的戾气。
他很快看见了她,有点懵然,又很快了然。
展颜直接问:“你难受吗?”
贺图南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转身去厨房盛出粥,放了勺子,端给他,他醉眼朦胧:“你做的?”
“不是,是贺叔叔。”展颜看着他吃。
贺图南赏脸,吃了几口,像嚼草根或者木屑,他尝不出什么味道,这大概能写进小学生作文,我的爸爸在我生病时,给我煮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我非常感动,我爱我的爸爸!
“再吃点儿吧。”展颜看碗里还剩一大半,忍不住又端起给他,贺图南吃不下,但还是接过来,勺子往嘴里递三次,彻底放下了碗。
他想吃点柠檬之类的东西,从沙发上站起,去翻他的冰箱,妈的,尽是些不想吃的。
“你找什么?”展颜在身后问。
贺图南关上冰箱,懒懒一靠,两只眼墨色流动着,注视她也不说话,这种感觉很好,不需要太清醒。
展颜只好问:“你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做。”
“泡点茶吧。”
他喝了杯茶,脑子还是浑,浑得昏天暗地,跟卷了满脑子风尘似的,贺图南要睡沙发,展颜说:“卧室我给你铺好了,客厅冷,去卧室吧。”
他拖着两条沉腿,也不脱衣服,倒头一躺,人像跌进沙滩。
灯没关,展颜端了水拿着药跟进来,放他床头,说:“你呆会儿再吃次药,我先回去了。”
贺图南眼皮阖着,酒似乎不能够麻痹他的思维:“点到为止是吗?”
“什么?”
“你不必来的,来不来,我睡一觉也就好了。”
“记得吃药,我走了。”她觉得自己留这不太合适,孤男寡女,两人之间没办法做兄妹,或者,青梅竹马?好像怎么都别扭,她看他吃了东西,也能走能动的,问题应该不大。
贺图南抬了抬眼:“谁让你来的?”
展颜镇定说:“我自己。”
“为什么来?”
“不为什么,你生病了身边应该有个人照看下,我有时间,就过来了。”
“你真善良。”他似笑不笑地说了句,烧没退,人被火煎着,很难受。
有什么东西从他眼里闪过,快如疾箭。展颜从没见他脸这样红过,也许是睡的,也许是吃药诱出了汗,头发也是湿的,她给他拿了条干毛巾,刚递过去,贺图南用腕力扼住她,自己翻了个身,一下把人拖到身底下压制住了。
非常精准,一击必中的感觉。
好像他是蛰伏林间的野兽,伺机而动,猎物自己走进了领地,他即便受了伤,爪牙也足够锋利,能咬开她的血肉。
这个动作,瞬间唤醒了时间,被褥间干燥的皂粉香气,因为她的倒下而被带起,像尘埃一样四处飞舞。
展颜没说话,她只是睁着眼,想认出他。
她心跳很快,她发现,身体非常忠实,她的身体先于灵魂认出他,她这会儿并不认识他,可身体背叛了意志。
身体自己想要亲近他,抚摸他,是不是胸膛一如既往宽阔炽热,嘴唇一如既往柔软灵活,身体沉寂太久,可记忆如此牢靠,他一靠近,就像惊春的小虫,迫不及待伸展了轻薄的翅膀,要飞起来,飞到春天里头去,钻进去,她又想钻进他肚子里了,不要出来,永远别出来。
贺图南撑着双臂,喘息有些急促,他盯着她,一个字都不说,两人目光纠缠,已经交合了一场。
他忽然拿起她一只手,放到自己脖颈上,掌心下,那里突突直跳,像心脏,是大动脉,展颜觉得刹那间,掌握了他的生死,这种感觉非常刺激,非常卑劣,她突然觉得两个人就该一起死,她要他死,他就得死。
他的大动脉很快长出了绿色的枝枝叶叶,爬上她的手,顺着手臂,再往上,长满她的脖颈,又往下去,覆盖了心脏,似曾相识的体验强烈到令人窒息。
贺图南攥住她那只手腕,头低下来,她没闭眼,以为他要吻她了,他的嘴唇,呼吸,确实离她越来越近,他始终都不说话,用眼睛,用沉默本身,用身体热度,来找她。
他就是兽,寻找同类的气味,寻找他的另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