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铁树把行李家当放好,就走进曹家客栈的大门,他看了眼店里没什么客人,便径直向柜台后的曹阿婆走去。
“老曹,新年好啊!你今年还是没回去啊,还是你心态好,要是我被山上那些匪贼抢了钱之后,哪还有那么多心情继续开店啊。”
曹鹃荷把手里的账本放下,心里唉了一声。她揉了揉眼,揉走了眼中的酸涩,可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见见自己的儿子。
“新年好,回来了啊。”
谷铁树点了点头,他往外看了看,又往前凑近了一些,小声说:“老曹,你听说了吗?咱县里来的新县令,听说比原来的都年轻,今年不过二十岁,还是个探花嘞。你说,这新县令能在这待多长时间?”
曹鹃荷面上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眼角的皱纹突然加深了些许。“我一个老婆子又知道什么呢?待多久要看她的命数啊!”
谷铁树突然有些丧气:“那可是个探花啊,天上的文曲星来我们这里得多屈才。我这铺子一年营生三分的钱要给那山贼,另外三分要给那陈家。一年到头落到手里的也不过是个零头罢了。要是这新县令真能干出什么都好了。”
曹鹃荷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她与陈向坤也接触过,明明比自己就小了一轮,可想到陈向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真是一点也摸不透看不清。陈家能有今天几乎垄断宜新和清赤大部分地区,的确也少不了陈向坤的手笔。
曹鹃荷拿着手绢又把柜台上的金身佛像擦了擦,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各有各的命数,这是上天定好的,她这个老婆子已经老了,现在就希望家人平平安安的,一切都好。
初四清晨,闻瑎一如既往地早起。
县衙典吏馆书房内,闻瑎的桌面上正放着一沓纸,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字,字迹不同,美丑不一。
宜新县衙的官吏中,有正式职位的共有十一人,除此之外,领头的捕快共四名,其余的差役约有四五十人不等。
闻瑎初一在大堂上所见的那十五人便是这宜新县的领导班子了。
即便是那日说自己不识字的那位衙役,今日也送上来了一份简报。
一一看过之后,闻瑎心中已有了决断,她吩咐众人聚集在大堂之上。
“本县的账册我已经全部翻阅了一遍,如今县内库房还有余银共一百二十两。城墙外侧的尸身,我也悉数清点过,共二十六具,其中男性九具,女性十七具。”
不顾堂下众人的各种怪异情,她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那些尸体先让家属认领,每户分发三两银子补助。若无人认领,则由县衙进行安葬。三日之内,必须全部安葬。县丞,我将此事全权交予你来负责,县衙的人马任你调动。”
闻瑎没给堂下之人留喘息的时间,继续道:“主簿,你拟写一张告示,宜新县域内所有心有冤屈的百姓,可随时来官府告官,本官亲自审讯。即便是几年前的不平冤屈,只要他们想,本官就帮他们重新再审一遍。”
“毕竟根据大齐律法,所有案件的追溯期可达十年以上。在下虽不才,但是《大齐律》这本书也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我说得对吗?陈巡检。”
陈毛生心里正在暗暗咂舌闻瑎真是新官上任一点狗屁规矩都不懂。
他没想到刚一走就被点到了自己的名字。
“对对。”他连忙点头。
闻瑎看着陈毛生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笑得更灿烂了,“那近十年的案件卷宗,就麻烦巡检你按照罪名判罚,从重到轻一一整理好放到我的书房了。我听闻巡检你本人就是十年前来到县衙的,这些案子你或多或少应该都有耳闻,整理起来应该也不难,明日下午完成如何?”
“昨日我闲来无事便把近些年来的案宗数了一遍,也不过才四百多卷,任务量并不是很大。交给陈巡检你来属实也是有些屈才了。”闻瑎满眼真诚,看起来对陈毛生极为亲近和重视。
陈毛生听了这话,本想拒绝的口却如何也张不开了。他平日本就仗着自己背后有人目中无人,与县衙同僚的关系说不上好,此刻更不想在他们面前丢了面。他咬着牙答应了。
四百多卷是不多,但你让老子怎么整理的,这任务量大不大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陈毛生抽了一口气,汗毛直竖,突然想起来这新县令是一个弱冠探花郎,难道这些任务在她看来真的不算什么吗?他奶奶的,怎么可能,陈毛生心里有些嫉妒又不确定地想。
闻瑎一个官吏都没落下,县衙机构里的三班六房,每个人她都布置了任务。
至于监狱,闻瑎早在来到县衙的第一天就去里面看了,空空如也,一个犯人都没有。
至于原因,据那时麻洪昌所说,蝗虫过境之后,县衙本身也举步维艰。但是由于县狱是提供饭食的,那之后的宜新犯罪率猛升,很多靠自己活不下去的百姓,开始干一些偷偷摸摸的小罪,好让自己住进狱里。
上任县令不堪这些“骚扰”就“无可奈何”地做出临时关闭监狱的决定了。
当他听到闻瑎询问里面关押的犯人时,麻洪昌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些后怕。
他怔了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说: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初四的天比往日晴朗很多。
临近中午,一群捕快打扮的人手里都拿着大红纸张,穿梭在宜新县各处将这张新县令下达的告示张贴在县内的各个告示栏上。
红榜张贴之后,那些个捕快便开始敲锣,示意人群聚集,开始大声念着告示榜上的内容。
“肃静,肃静。······凡有冤情者,即日起可到县衙报案。”
捕快将这些告示上的内容重复三遍后,便离开了。
留下这群不知所措的百姓愣愣地站在原地,无声沉默良久。
一个衣衫单薄满是补丁的老汉突然啊了一声,惊醒了傍边的众人。他昏黄的眼珠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喃喃自语:“难道那位年轻的小恩公是活仙不,这宜新真的会改变吗?”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傍边的一人反驳了。
“老伯,怎么可能,换了多少县令了,你怎么知道这一个不是表面功夫。”
“是啊,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呢?”
告示栏前逐渐嘈杂起来,窃窃私语,不敢置信,满脸不屑,全然不信。什么样的声音都有,但终究是不相信的人占了多数。
那老汉被反驳之后一言不发,可是良久,良久,他终于颤着身子说:“万一,万一呢,我想要去试试。”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