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后眼里心里都是慈爱,拉着春愿的手,噗哒噗哒地掉眼泪,絮絮叨叨地诉苦:“好孩子,你那晚也瞧见了,并不是娘不疼你,实在是有心而无力。我虽是皇帝生母,可这二十多年见你弟弟的次数屈指可数,本以为宗吉登基,娘要苦尽甘来了,瞧,还是动辄被大娘娘禁足训斥,连桌子都要比人家矮三寸!你是娘的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怎会眼睁睁看你嫁个有家室子女的老男人,岂不是断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转头,胡太后亲自给唐慎钰斟酒,简直泣涕涟涟,“唐爱卿,哀家打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正人君子,哀家真的万分感激你,把哀家的女儿从那火坑里救出来,亲手送到哀家身边。”
说罢,胡太后还真要行礼。
慌得唐慎钰赶紧搀扶起,跪下忙说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娘娘千万别再说感恩的话,实在折煞了微臣。
胡太后笑着点头,把眼上下打量唐慎钰,连声夸赞唐爱卿仪表堂堂,乃人中龙凤。话锋忽然一转,忧心忡忡地说,“好孩子,公主从前经历不堪,难免沾染了风尘恶习,多谢你不计较公主的那种出身遭遇,可见你的人品胸襟。头先陛下还在哀家跟前说,等出了正月,就能筹备你俩的婚事了。既是一家人,哀家也不说外话了,皇帝年轻,身边缺少得力可信的人,你和万首辅都是栋梁之材,定能辅佐陛下成就一番伟业。”
……
出宫时,马车摇曳缓慢,春愿身子犯懒,便窝在唐慎钰身上小憩,她直摇头叹息,自打那晚除夕宴后,她以为胡瑛改变了,其实心里是有女儿的。
可瞧瞧咱二娘娘这番话,太让人寒心了。
胡瑛看不到女儿曾经的苦难,打心眼里认为女儿是肮脏不堪的,而唐慎钰能娶她女儿,竟是去救苦救难的,是有宽阔胸襟的。
还有另一个不争的事实,胡瑛那晚之所以敢替女儿说话,拒绝和郭家联姻,真的是心疼女儿?其实是不想看到儿子女儿都和郭家人更亲近,还有万首辅一脉如今在朝堂炙手可热,她认为女儿嫁给唐慎钰更上算。将来趁着女婿的风头能力,她二娘娘超过大娘娘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左右,胡瑛一切为了自己和儿子,至于这个女儿,有用的时候是身上掉下的心肝肉,无用的时候就是突然冒出的讨债鬼,会污图了她和陛下的声誉。
唐慎钰听罢春愿的这番倾诉,搂着妻子,温声安慰她:宫里漫长残酷的岁月,会把人扭曲得面目全非,左右将来你是要假死离开的,就别因为胡瑛伤了,不值得。
春愿苦笑了声,没答话,或许最近筹备着过年,有些累,人也容易多愁善感。
她不会因为胡瑛的冷漠感到难过,只是替小姐伤心罢了。
……
果然如皇后所说,这场除夕宴后,许多人嗅着味儿,知道皇帝甚是疼宠长乐公主,真的有一些官眷贵妇,自来熟地拿着厚礼,去公主府拜年攀关系。
春愿嫌麻烦,连夜和唐慎钰躲去了鸣芳苑,夫妻俩打算好好松快松快,泡温泉、赏梅花,要么泛舟于未央湖,快活逍遥似仙。
而唐慎钰一面听从圣命,专心致志地陪伴公主,另一面,他也没闲着。
记得大年初二那天,他和阿愿进宫拜见郭太后,借着询问戒指找没找到的事儿,近身接触了李福,短暂地说了几句话。呵,这李福还真是历练出来的人精,示好合作的话没有一句,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对裴肆的不满,全是客套,就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说了两句褃节儿上的话:裴提督筹谋着要对付万首辅,纠集言官弹劾他废先帝法度和乱.伦;太后让提督初三送大师出宫,十五灭口。
有点意思了。
这几日在鸣芳苑游玩的空当,他派出去心腹探子的密报一宗接一宗,邵俞总管并未和裴肆有任何接触,此人仍在暗中往外搬运古玩财物,看来抱定了决心要走;
裴肆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作,除夕夜遭到太后训斥后,此贼最近心情极差,动辄辣手惩处底下人。还有就是,大年初三的傍晚戌时,裴肆亲自将莲忍、善悟两位大师送回了相国寺。
唐慎钰得知这些事后,细细筹谋了番,他央告春愿,这两日就待在屋里别出去,作出他们两个整日家在房中贪欢的样子,切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这般安排好后,他偷偷乔装改扮,穿了夜行衣,夜里摸去相国寺“探访”了两位大师,当机立断地布了个局。
毒蛇阴险凶狠,必须打其七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裴肆,咱们这次好好斗一斗,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
不知不觉,鸣芳苑的三日逍遥就结束了,眨眼间到了大年初六。
大年初六,是万首辅的继室妻子小杨氏的生辰。
唐慎钰早就让人准备了贺礼,正午时分大大方方地去万府祝贺拜谒。
万氏算得上累世官宦,至万潮这代臻于极盛,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门生故吏遍布朝堂。
万家府邸是百年老宅,自是宽阔气派。可首辅为了避嫌,将家中的奴婢释放了半数,不竟豪奢,不加装饰,力行节俭之策,后为了推行他的新政主张,去岁更是主动将族中千顷良田全数奉出,给予无地可耕的佃农,博得了个千古良相的好名声。
唐慎钰由老管家引路,穿过几道游廊拱门,径直进了阁老的书房。
书房是由三间屋子打通的,暖如春昼,里头除了数不清的善本书籍外,便是各品兰花香草了。
唐慎钰朝前望去,恩师万潮此时站在长书桌后。
大抵今日是爱妻小杨氏的生辰,恩师眉间的深深的川字纹舒展了不少,穿得十分喜庆,枣红色团花纹的圆领直裰,由于常年累月的忙于政事案牍,使得他两鬓生出了斑白……
听到了动静,恩师只是略抬眼看了看,说了句“来了啊”,继续专注于作画,他用汉白玉镇纸将宣纸铺平,从笔架上挑了支狼毫,蘸饱了墨,画了幅兰花,还在旁边即兴作了首情诗。
恩师身边立着位身怀六甲的美人,正是小杨氏,她单名一个兰字,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个头并不高,肌肤白皙,两腮有几点微麻,更显灵动,大抵孕期体热,妇人微微发汗,打湿了额边细碎的绒发。
见有外男到来,小杨氏显得有些局促,偷偷拽了下万首辅的袖子,小声怯怯道:“老爷,来客了。”
万潮笑道:“他是慎钰啊,你又不是没见过。”
小杨氏轻咬下唇,低头浅笑,像害羞的小羊羔似的躲在夫君身侧。
唐慎钰最讨厌这种矫揉做作的女子,但碍着恩师的面子,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笑道:“今儿是师母的生辰,学生和公主各备了一份礼,愿师母诸事顺遂,康健平安。”
小杨氏掩唇惊呼道:“公主殿下竟也知道我的生辰?”
唐慎钰笑道:“她原是要来的,谁知出门的时候崴了脚,我看她实在疼得难受,就没叫她来。”
小杨氏了然地点头,小孩儿似的挽住万潮的臂弯,“老爷您听到没,公主给妾身也备了礼呢,妾身要不要去谢恩呢?我一人不敢,您陪我去吧。”
唐慎钰被小妇人这温软甜腻的腔调,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也倒竖了起来。这小杨氏原本是恩师发妻大杨氏家的远亲,六年前家逢变故,便千里迢迢和母亲进京投奔表姑。
大杨氏见这位兰姑娘生的实在貌美,加之出身书香世家,很是知书明理,心里更喜欢了,更巧的是,大杨氏发现长子倾慕追求这位小妹,便有心促成这门亲事,她想让这位表侄女给儿子做个贵妾。
可谁能料到这小姑娘竟和丈夫暗通曲款,还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