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常拿‘九十岁都不能彻底退休’这件事去戳王玉心中最痛;也常人前人后调侃裴行俭是总不能脱身,且不太会抓替身的‘水鬼’;以及,极为钦佩刘仁轨刘相,一直兢兢业业,甚至是仙逝前一年九十岁才致仕。
可如今看来,她还不如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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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们三人。
姜握是在长安接到裴行俭故去之信的。
上皇禅位后,也时不时会西巡长安,甚至云游四处,姜握自然都随行。
那一年,她们恰是在长安。
姜握看过洛阳信后,安静坐了片刻,然后去了大明宫的尚书省。
也是一年秋风乍起的时节,刘仁轨自辽东而还。
就在她与王玉、裴行俭正在尚书省讨论刘相回朝事时,一贯喜欢坐在窗口的姜握,就见‘说曹操曹操到’,刘仁轨进门的时候,走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长驱直入。
而见到姜握他们三人都在窗口,如同三只蹲守猫猫一样看着他,刘仁轨灵魂发问:“明明是多事之秋,你们怎么都闲着在窗口看风景?”
是不是不够忙?
当时他们三位宰相,当即大难临头各自飞,各自指了一件公务跑掉。
此时,姜握如当年一样坐在窗前,像一只蹲守的猫猫。
院中铺了一层厚厚金黄色银杏叶。
这里很安静。
因长安是西京,其余六部九寺的官员都与洛阳的设置相同。唯有宰相自然不会再多六位,顶多是有洛阳的宰相过来轮值。
今岁过来的宰相,正是中书令上官婉儿l,她是在中书省理事,故而尚书省宰相院中十分安静。
婉儿l是在新帝登基后才拜相的,圣皇帝禅位前的最后几l年,对婉儿l多有磨练——她走的并不是姜握当年吏部侍郎、尚书、宰相的路,相反,婉儿l是几l乎做遍了六部的侍郎,直到新帝登基后,才历任吏部尚书而拜相。
算起来,婉儿l是姜握近四十岁时才收养的孩子。
如今婉儿l都年过四旬有半,正式拜相,姜握的同僚们自是已然走的差不多了。
毕竟姜握入朝很早,能与她同辈的官员,大抵比她年纪更大。
大家再高寿,也终究是人,无病也要老故。而如孙医那种超过百岁人,还是仅此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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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握并没有在尚书省坐多久,她怕待久了陛下会担心。
于是略坐了片刻,就起身重新关好窗户,还不忘扣上铜扣,以免秋日风雨吹开窗户打湿屋内的桌椅。
走在路上,姜握自然在想裴行俭的身后事。
他这一世自是有陪葬皇陵之功,故而,姜握倒是无需回洛阳祭拜,她……只需要在长安等着,很快便能见到故人棺椁了。
而这些年文臣武将故去后,究竟是陪葬先帝的乾陵还是上皇的圣陵,更多是参照他们的官位来源于何:举个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当年英国公李勣大将军,哪怕他在高宗一朝位极人臣更得倚重,且做官时间更久,但因他在太宗一朝就已经出将入相,于是依旧是陪葬的昭陵。
以此类推,在高宗朝拜相、高封之人,绝大多数(除非姜握这种特殊要求的)是陪葬乾陵的。
不过,圣陵人也一点都不少,因诸多女官自要陪于圣陵,如今……文成和鸣珂已如天上星辰般,先去向了各自的星位。
她们陪葬墓的位置,都是姜握选的,也皆是符合她们的心意:文成的‘家’与帝王陵墓和她的陪葬陵都很近,彼此为邻;而鸣珂则要远一些,没法子她十分坚持要离乾陵远一点。
当然,圣陵陪葬墓中也不只有各位新朝才得以展才的女官女将,还有在圣皇帝一朝拜相封将的其余朝臣:狄仁杰、娄师德、刘祎之、岑长倩、王孝杰、郭元振等人——
此时,俱已故去,皆有陪葬圣陵之旨。
其实,诸如狄仁杰等人,虽在为官仕途上算是比姜握晚一代的后生,但这还是姜握入仕早的缘故,其实只算年纪,他们比她也小不了太多。
去的时候,也都算是寿终就寝,甚至都比史册上延寿了数年。
比如狄仁杰,若如史记,便是圣皇帝还在位时,他就不病逝了,于是让武皇发出了狄仁杰一去朝堂若空的感慨。
而此世,他还在新帝手下做了几l年宰相,甚至做过皇储真阳公主武赪与永宁公主武晖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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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离去,在不同阶段,带给姜握的感觉并不同。
年少时的全然悲恸,中年时的凄慌痛楚,与年岁渐老后的怅然伤感。
而这几l年,心头所感又不同了。
随着光阴的流逝,她的悲伤和愁绪越来越淡,甚至是一种……安心的了然。
生离死别的界限变得模糊。
如今的作别就像是——两位经年老友晚饭后出去散步,沿着河岸垂柳,眼中望着家家户户袅袅炊烟,耳畔听着孩童嬉戏人声鼎沸,而走着走着夕阳沉没天色昏黑,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
于是,到了岔路口,彼此挥手作别。
一切安宁而融洽。
并不会遗憾,因为,明天就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