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如今已经笃定,谢兰庭一定是跟齐家有什么关系,所以才留他下来照应这一府老小。然而这人做事太隐蔽,如今还反咬一口,非说是在帮自己。
谁帮谁倒也不重要,谈条件要紧。
“那我还能提几个?”齐鸢问。
“随便。”谢兰庭斜眼睨他,“提多了,我当没听见就是了。”
“既然这样,那我只有一个问题了……”齐鸢收起笑意,低声道,“请你,帮我找找我爹。”
他声音压得低,谢兰庭怔了怔,一时间没分出那个字是“请”还是“求”。
“我爹自幼习武,年轻时是皇宫禁军。当年圣上杀兄夺位时,他曾死守太子寝殿,杀了不少逼宫兵士。后来他重伤昏迷,被一位年长的统领救回家,再醒来时,外面就变了天。”
齐鸢情淡淡,低声道,“这些年他一直谨小慎微,只求安稳度日,平日里教我也只教些大忠大义。后来我因言获罪,惹恼了皇上,他的旧事也被人挖了出来,所以朝廷才会派他去平叛。”
如果不是他当时年少气盛,惹恼了皇帝,父亲也不至于会被突然擢为总兵,去西南打仗。
当年元昭帝显然是看他们祁家父子不满,想要借机泄愤。而兵部尚书也正是看中了这点,知道自己背后有皇帝撑腰,因此在军中针对祁卓,揽功诿过,甚至最后污其有不臣之心。
齐鸢每次想到这里,都难掩心中愤恨。
谢兰庭久久不言,直到舱外有人轻轻叩门,显然是手下怕误了时辰着急来催,谢兰庭这才抬起头,眼幽深沉静地望着齐鸢,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齐鸢望着他,撩起衣袍要行大礼,被他一把搀住。
“我会派人暗中打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兰庭握住齐鸢的胳膊,在他耳边沉声道,“只要你爹有一口活气,我也定会把它吊住,让你们父子团聚。”
齐鸢喉头一紧,眼眶隐隐发热。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谢兰庭已经推门出去,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第2章
六月十六, 北上的官船路过扬州,齐鸢父子谢过众人, 带着两箱金陵风物回到家中。
这次出门前, 父子俩说好最多半月便回,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齐家众人无不着急探问。
齐方祖在家中慢慢交代这些天的经历。齐鸢回院子休息半天后, 便挑了些折扇和樱桃脯等东西, 让常永分别给迟雪庄、王密等小玩伴以及城西的崔大夫各送去一些。
他自己则让孙大奎另拿了不少,带着上了乃园。
乃园里, 众师兄们都在闷头写文章。
八月份便要乡试, 众师兄寒窗苦读数年, 从县试开始一层层往上考, 为的就是这次一搏。只要乡试得中, 那他们便有了举人功名,从此可以免除赋税,也能议论朝政。
因此中举之后家田奴仆不请自来, 穷苦学子摇身一变就成了举人老爷,等来年再去京城参加会试, 距离为官做宰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齐鸢如今刚考过府试,之后还要参加院试,今科乡试是赶不上了。
不过现在六月下旬,暑气蒸腾,乃园的房间简陋, 此时被日头晒得刺眼,师兄们个个满头大汗。
褚若贞正在批阅学生答卷, 听工役说齐鸢来了, 连忙放下笔跑出去, 脸色也是热得通红。
齐鸢正让孙大奎把带来的东西往下搬。
褚若贞出门正好看见,不由咋舌,连忙训斥道:“出门一趟不快点回来,瞎买些东西做什么?”
齐鸢笑着解释:“这些都是金陵的朋友送的,学生也只是借花献佛。正好今年师兄们参加乡试大比,先生可以提前做两身衣服,等给师兄们办鹿鸣宴的时候穿。”
金陵云锦原是宫廷御用或赏赐功臣之物,朝廷三令五申不许百姓使用。但本朝服妖,织锦刺绣、胡风胡帽随处可见。江南一带更是厌常斗,时时冒出新样,云锦渐渐也成了民间常见的料子,当然要价也很贵。
褚若贞虽然束脩收入不少,但他要支撑乃园开销,还要时不时接济几个贫寒学子,因而平日里过得也格外节俭。
齐鸢也正是为此,才多拿了不少云锦过来,他知道褚先生不舍得买。
褚若贞的确不舍得,他刚刚甚至想着这料子可以拿去换点钱。但听完齐鸢的话后,他又改主意了。
乡试之后,会为中举的学子举行鹿鸣宴。今科他有预感,这批学生一定能有不少人中试,到时候自己也该风风光光一回。
褚若贞笑呵呵收了,脸色激动地发红,又忍不住看齐鸢:“你要是早一年知道读书,今年乡试就能跟你师兄们一起了。现在好,还要等三年。”
“学生还没跟老师学完治经和策论呢,今年就是能考也未必会中。”齐鸢笑了笑,又看了眼老师热得一头汗,这才道,“老师,书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齐鸢离开扬州前,褚若贞和张御史正在帮他办回收书院的事情。各地书院归一省提学官管理,桂提学让张御史来办这事,那些霸占书院的乡绅和无赖们肯定没办法了。
果然,褚若贞道:“书院已经收回来了,文书都在这,你正好捎回家去。”
他带着齐鸢回到自己的小院,把书院的东西交给齐鸢后,犹豫了一下又道:“曾家霸着沐风书院,贪银贪地也就罢了。但他们还收了不少学生,又让曾家旁支的一个秀才去教。那秀才懒散,文墨不通,简直误人子弟。现在书院名声都被他们败坏了。张大人暂时让那些学生回家了,工役们还没遣散,要不要留下得看你爹的意思。”
齐鸢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些工役都是曾家选的,恐怕也是些好吃懒做之徒,我们辞了他们另选就是。书院名声也无妨,回头换个名字,慢慢经营便是。”
齐鸢说到这停了一下,往褚若贞身后看了看:“现在天热,师兄们在这里读书也太苦了,老师不如各位师兄早点搬过去。至于学院其他学生,先给银遣散便是,日后再慢慢招揽。”
褚若贞那天听他说书院要拿来当乃园的新地址,只当齐鸢说孩子话,这会儿听他又讲了一遍,不由惊讶道:“书院事大,你如何做得了主?”
说完一顿,意识到这话容易让人误会,便又老脸一热,补充说:“我在乃园好多年了,习惯了,不想换地方。”
齐鸢笑道:“这是我爹的意思。书院收回来不容易,老师品行端方,学问又极好,请老师做山长再合适不过。至于学院的各项事务,我爹的意思是只厨房工役、洒扫巡守的门斗、堂夫、看司等人从外面请,其他的管干、经长、引赞等,都可安排书院的生徒担任,每年照常支给银两。”
他说到这想了想,又道:“不过老师说的对,学生年幼,许多事情还得我爹拿主意。老师若是愿意做山长,不如跟我爹见面商谈一下。”
褚若贞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齐家的沐风书院他去看过,是一处正经的别业园林,风景极美。仅一处供学生休息的“两风亭”就比乃园大,更何况人家还有正经的书堂馆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