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辂虽然心中不快,但还能掩饰住,含笑道:“我这小师弟才十六岁,从小娇生惯养的,说他是贪图享乐没错,醉心风月那可就是谣传了。至于案首,那可是绝无半点水分。这位小师弟的才能远在我与刘兄之上。”
乔景云与孙辂有些来往,一听孙辂竟然如此夸赞齐鸢,十分意外。
孙辂道:“小师弟才来乃园时,我跟刘兄也当他是游手好闲的富贵子弟。直到后来小师弟随我们一同上玲珑山,限时一刻钟内破了一道题,题目是‘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他说道这里轻轻一顿,他们这些人习惯了揣摩八卦,听到题目都会暗自思索一番入手之处。乔景云才思敏捷,心中思索一番,随后问:“那他怎么破的题?”
孙辂道:“小师弟的破题是‘《诗》足以致用 ,为徒诵者惜焉。’。”
乔景云微微沉吟,随后色认真了几分,暗暗点头:“这个破题十分恰当,如果是一刻钟内便做出来的,的确算得上捷才了。”
“不,小师弟口占成文,并非只做出了破题。”孙辂端了半天,此时才微微露出几分得意骄傲,眉头轻抬,含笑背诵道,“……夫诵 《诗》者将以多而已耶?……”
他从齐鸢的破题开始,一百多字郎朗背下,一口气到“何也”,骤然停住。
乔景云听得一口气含住没舍得出声,听到“何也”之后见孙辂打住,不由着急:“何也?齐公子怎么说?”
孙辂叹道:“当时他受钱知府刁难,做到这里之后便被打断了。之后我们再想听后文,小师弟直言文兴被打断,不愿续作了。”
刘文隽见乔景云色都恭敬下来,也轻哼一声,道:“我们俩担心小师弟的府试,并不是怕他制艺不行,而是因为钱知府对他多次刁难,我们担心知府挟私报复,故意黜落他。”
“原来如此!是愚弟冒昧了!”
乔景云一听事情原委,连连点头,又慨叹道:“我对商人富户的确有些偏见。其实也有许多大商巨贾慷慨行义,富而好礼。如今我们这些学子也不得不操心生计营生。”
孙辂听他话里有话,惊讶道:“乔兄你还要操心生计吗?”
乔景云道:“不是我自己,而是我们望社在淮安的书坊,快被登州重珍馆挤兑地经营不下去了。那重珍馆是一位武举人办的,原本是刻些医药书籍又或者日用类杂书,经史大部和诸子善本虽也有刻,但数量不多。谁想今年,重珍馆与莱阳邑社联合,大行刊刻时文子集,我们文社在淮安的书坊便受到了影响。”
书坊收入归文社所有,望社规模大,书坊自然遍布各地,但今年突然冒出来的的重珍馆刊本,不仅制作精良,校雠细致,就连价格都跟望社书坊的差不多。
一来二去,先是山东,随后便是淮安等地,望社书坊的刊刻本都大受影响。
乔景云大倒苦水,见孙辂和刘文隽都若有所思,苦笑之后道:“不瞒二位仁兄,今年望社集会,会选出新的社首。对此我也有心想搏一搏。若能将书坊之事解决,社首之争能多不少胜算。不过我之前已经吸纳了五家小社,如今又有二位仁兄助阵,斗文应当很有把握。”
“我跟文隽并非你们望社成员,此次来金陵是为旁听诸位高论。”孙辂道,“斗文就不必了吧。”
“孙兄可是上一科的院试案首,才名远播,望社里不少人都想一见孙兄真容。更何况这次与我竞争社首的,是江西分社的社长。”乔景云道,“江西文风兴盛,还望孙兄能助兄弟一臂之力啊。”
乔景云的目的渐渐明了,他希望孙辂和刘文隽能帮他在斗文盛会中胜出。孙辂对此十分迟疑,先推脱了事。
等人走后,刘文隽不解道:“师兄为什么不参加?我们来望社集会,不就是为了交流制艺,也扬名一番吗?”
孙辂道:“如果我们没有打算成立文社,那这次能破例进入斗文盛会,那也算幸事一桩。但我们既然定下了要成立文社,那参加斗文便需要三思了。”
刘文隽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师兄是怕自己斗输了?”
孙辂为人端方严谨,但并不是喜欢自谦的人。他也很有傲气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身后可还有个要成立的小文社。” 孙辂摇摇头,低声道:“所以这斗文盛会,哪怕有很小的可能会落败,我也不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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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社虽然只换过两次社首,但每次竞争都是腥风血雨。孙辂和刘文隽很难全身而退了。依我看,不如你也跟着加入望社,何必要组建自己的小文社呢。”
谢兰庭躺在四望楼的藤椅上,慢条斯理地说着风凉话。
齐鸢在一旁的松木长桌上替他抄书,闻言暗暗摇了摇头,却不敢跟他顶嘴对峙——倒不是说不过他,而是怕自己万一走,写了错字。
虽然谢兰庭并没有要求他一字不错,但齐鸢抄书容忍不了错字涂抹。无论写了多少字,一旦出错便全书作废,从头再来。
当初忠远伯府里的纸笔都十分珍贵,齐鸢为了不浪费纸墨,抄书时格外聚精会。也正因此,他做文章写书稿从来都是一挥而就,从不怕写错。
今天他来请谢兰庭帮忙,希望借用官驿将自己的信件寄给婉君。谢兰庭便提出要求,要他抄书回报。齐鸢一看便无奈了,谢兰庭既不看经史子集,也不看医方兵书,拿给他的竟然是稗史杂录和小说。
齐鸢从下午抄到晚上,月上中天,四望楼里点灯继烛,终于快要将最后一本抄完了。
谢兰庭突然跟他聊这聊那,齐鸢暗自腹诽,却不敢分,仍一笔一划将最后一段写完。这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道:“谢大人不是也建了个小文社吗?大人又是为了什么建的。”
谢兰庭一直看他在一旁坐下,这才悠然道:“谁说我建文社了?那文社是何进的。”
齐鸢如今都靠他送信了,自然也不像之前那么生疏,歪头看他一眼:“那国子监生也是何进认识的?兰溪社奖励儒童的银子也是何进逼你给的?”
谢兰庭轻轻一笑,没再反驳,而是坐正了一些,看向齐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跟何进认识?”
当时齐鸢在巷口,突然问他跟何进是否认识时,谢兰庭其实吓了一跳。他跟何进见面从来没有旁人看到,而何进也对此事守口如瓶,齐鸢是怎么知道的?
他当时想问,但那天齐鸢情绪不高,甩了个冷脸走人了。
月色如水,谢兰庭的的眼格外清澈真挚,难得没了平日的风流劲儿,显然是被这个问题折磨许久的。
齐鸢看着看,也十分真挚地回答道:“我其实并不知道,当时就是随口一问,故意使诈而已。”
“不可能。”谢兰庭斩钉截铁道,“你若随口一问,为什么不问别人?只问何进?”
齐鸢:“我又不讨厌别人。”
谢兰庭:“……”
齐鸢看他语塞,也问道:“谢大人,你对京城的那位顺天府童了解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好心,索性不解释,先看谢兰庭的反应。
谢兰庭看他一眼,想了想,又慢慢躺了回去:“他啊,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