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清明,有个题外话。
北方清明有互相送画卵的习惯,这个习俗自古就有,隋唐时最流行,隋朝时人们习惯把煮熟的鸡蛋染成、 “蓝茜杂色,仍加雕镂”,作为寒食节的见面礼。
第45章 吉凶环转
钱知府与齐家的恩怨, 起源于齐家香方,然而香方并非是齐家本来的物品, 所以若非必要, 齐老夫人并不打算让齐鸢知道。
但齐鸢读书太好了,竟然拿了县试案首。如今清明节在即,老夫人想到这孩子的处境原本就十分怜悯, 再一想若让他不明不白地府试落第, 自己的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才将事情始末告诉齐鸢。
齐鸢在听到这番话后沉默了许久。
只是他此时的心情并非慌张气愤, 而是一种面对命运重袭, 情景再现的哭笑不得——六年之前, 在谨身殿外, 杨太傅便问过一句同样的话:“只要圣上余怒未消, 别说这一科,便是下一科,你也不可能被取中。祁垣, 你当如何?”
齐鸢彼时心高气傲,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因言惹祸, 但面对自己尊敬的杨太傅,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
“前有符相十上春宫皆不第,学生年幼,别说一科落第,便是十科落第又如何?”他当时说完轻轻一顿, 吐露狂言,“更何况学生所学的是治世之道, 非事君之道。今日学生所言句句肺腑, 并无错处。”
杨太傅闻言大惊失色, 半晌后失望道:“如此,你……还是在家思过几年吧!”
忠远伯府内忧外患,齐鸢心气高,不愿意求人,果然选择蛰居在家,韬光养晦,一等便是六年。
他原想的是六年后自己乡试必定一鸣惊人,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中进士,到时候他仍是天下第一人。可是谁想造化弄人,六年后,他没等振翅便一命呼呜。
而更让人无奈的是,如今他换了身份,竟然又一次遇到这个问题。
假如不能继续科举,当如何?
当初在县学,桂提学对他的那句评价再次在他脑子里响起——那位童闭门不出,也没见什么文章现世。
齐鸢当时心一震,随后悲哀地意识道,如果不是侥幸魂穿在小纨绔身上,自己那六年的隐忍的确毫无意义。
死生之间,他的想法的确变了。
“修身齐家,并非只有科举一途。假如孙儿注定无法通过府试,从此不能继续科举。那孙儿也会继续以纤微之名,做有意苍生之事。”齐鸢声音微微颤抖,回答齐老夫人,也像是在回答六年前的杨太傅,“更何况吉凶环转,一切皆在人为而已……”
他说到这心绪翻涌,猛然打住。
齐老夫人不是杨太傅,有些话不宜多说。
齐鸢深吸一口气,顺着老夫人的话头转而道:“钱弼积怨数年,现在突然发难,应该是有什么缘故。孙儿的府试倒不必过于忧虑,至于齐家安危,孙儿倒是有一个法子……”
齐老夫人见齐鸢脸上并没有多少忧虑,不由惊讶道:“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屋里的下人已经屏退,只有他们祖孙和许嬷嬷。许嬷嬷见状,也退去门窗处守着。
齐鸢拱手,趋前一步,低声道:“孙儿要买的庄子已经有了眉目。那庄子在瓜州,虽距离府城六十里地,但仍是江都县辖,出入不受路引约束,又紧邻码头。若真到紧要关头,我们可以假做举家出逃,实则暂居瓜州避祸。至于银钱,孙儿也有一法,可以偷偷运些过去。只是需要避人耳目,数量也不多,只够大家衣食之用。”
老夫人这才想起齐鸢前几天的确说过要买庄子,吃惊道:“你那天不是才说要买,现在竟已有眉目了?”
齐鸢道:“还未来得及跟迟兄见面,应当差不多了。”
今天常永接他的时候,说迟雪庄来找过,见齐鸢不在便让常永捎话,说齐鸢要的东西有着落了。齐鸢原本想着明天清明约迟雪庄踏青,到时候再详细问问,没想到齐老夫人先过来了。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买庄子的钱还得靠老夫人呢。
“瓜州虽是弹丸之地,但位置紧要,际沧海,襟大江,实则七省咽喉。”齐鸢走到书案前,将未写完的拜帖拿开,重新铺纸磨墨,随后寥寥数笔,勾出了一张简略地图。
齐老夫人跟过去凝一看,只见扬州之北,宝应高邮等地勾画清晰,扬州府城以南,杨子桥、瓜洲镇等地也显出轮廓。至于府城大门、各处卫所、河道走向,另有简略点画,不由大吃一惊。
齐鸢几笔挥出上下几省梗概,随后将毛笔搁置。
“瓜州避祸只是权宜之策,等风头过后,我们再举家搬迁。到时候权看能否办出假的文牒路引。如果能办成,那我们可以沿运河南下。”
他伸手,用食指在上面轻轻滑动,示意南下路线,“瓜州以南,常州、苏州非安稳之地,但从平望驿往西,去湖州,又或从嘉兴府往东,百二十里路至松江府。这两地的官员都是太傅门生,为政宽和,可以投奔。若不能办出路引文牒,那大家便乘船入海。”
齐鸢手腕轻抬,指尖随之滑动:“秋冬随风向南,直抵松江府。夏季则守风向北,若顺风杨帆而行,用不了两旬便可直抵天津,进入……京城。”
说到这里,手指轻轻停顿,垂下睫毛,色黯然下去。
自己若乘船顺风而行,顶多一月便能回家了。可是人面已变,一切只能是空想。
江水三千里,何日可归乡?
齐老夫人的内心也不平静,舆图都是朝廷下令,由各地官员三五年绘制一次,再上交朝廷的。虽然各地书馆都有本地的府志县志,舆图也会定期刊印,但能记住南北数省山川河流,卫所设置,甚至知道沿路驿站的人能有多少?
齐鸢的才能,不止在科举!
老夫人只觉心中咚咚乱跳,她忽然想到另一点。
“你刚刚说府试不用过于忧虑,是也有什么办法吗?”
齐鸢回,轻轻摇了摇头:“府试如何只能看运气了。不过孙儿如今在乃园读书,倘若接连几科被黜落,褚先生也不会坐视不管。先生如今虽退隐归田,但他还有同年及门生在朝中做官。更何况桂提学对孙儿也多有看重,今年府试,钱弼想要从中做手脚,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到底跟六年前不一样了。
六年前他虽是少年童,太傅门生,但除了太傅之外并不结交其他人。如今他虽是白身,却有亲朋师长相助,就连迟雪庄都在暗中帮他做事。
齐老夫人恍然一怔,渐渐明白过来:“是了,这倒是老婆子的疏漏了,读书人有同年座师,的确跟我们商户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不由苦笑,叹了口气:“你爹之前整日攀交那些乡绅,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家里有什么麻烦,能得这些士绅帮忙。可这些人哪里瞧得上咱,没事的时候他们隔三差五哄你爹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从他手里哄银子,遇到了事情,却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前些日子,你爹为了找出凶手求他们出面给官府施压,他们也都避而不见。”
齐鸢颔首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平时都是酒肉交情,如何能指望他们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