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从前无比轻视的黄口小儿,原竟是个老有谋略之人。
只是他这些困惑,怕是再没机会得到解答了。
不消半刻,叛军便悉数被制服,而陈云廷带着怒意向他走来,一脚踢在他的膝窝处,用粗麻绳反着缚住了他的双手,逼他直愣愣跪在了皇帝面前。
成者王,败者寇,历来如此。
“苏溢,果真是你。”皇帝居高临下冷目瞧着他,话音轻蔑阴寒。
苏溢只冷嗤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皇帝倒是有耐心答他:“就是在,你提出南迁之时。”
苏溢攒眉回忆当夜殿内的动乱,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皇帝突然离席,看似是逃避推责,实则便是与江稚鱼谋划了这出戏,不过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就布出了这么一场精彩大戏。
他也不知是该折服于皇帝的慧眼识人,还是屈服于江稚鱼的超凡才能。
只是到了末了,他抬眼只见茫茫一片的白,刺入眼内直惹得他炫目昏厥,他所能做的,唯有暗自苦笑,想他一生荣华,官至内阁首辅,竟会输在一个黄毛小子的手里,当真是天意弄人。
这场变故匆匆结束,余下臣工皆随着皇帝返宫,一路上只垂首不言,灰溜溜跟在后头,生怕出口一个字,便惹得圣怒,落个同党的下场。
简是之随在江稚鱼身旁,一瞬不瞬紧盯着她上臂那道箭伤,越瞧便越紧蹙起了额。
连日策马而下,她未敢停歇一瞬,伤口本就初初愈合,这下一折腾,便又撕裂了开,血污混着棉絮就这般沾染在伤口处,历了几日风霜雨雪,早便不能愈合如初了。
江稚鱼感受到了他的熠熠目光,当下也垂了眸去看自己的伤口,而后便对他微微一笑:“不碍事的,已经不疼了。”
她又瞧向他掌心草草缠绕的几根布条,担忧道:“倒是你的伤……”
方才生死时刻,他手无寸铁,只得以掌一次次承下敌军的刀剑,彼时没什么感觉,现下也不知怎的,听她这般关切,倒真是平生出几分疼痛来。
“嘶——”简是之恰合时宜地吸了口凉气,眉头都紧皱在了一起,作为对她的答复。
江稚鱼当即慌了,急急询问着:“怎么了?还疼吗?”
简是之耷拉下眼眉,故作出一副委屈姿态:“疼,很疼……”
江稚鱼当了真,当即生出无尽心疼,一下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急道:“你还是别骑马了,先留在原处,待我去前方镇子上寻个大夫来,替你医治后再出发。”
简是之倏地一愣,他那伤口早没什么事了,本也只是想逗逗她,却不想她这般当真。
他一环顾左右,发觉已有几位同行臣卿的视线投了过来,他只好干咳了几声掩饰此刻的尴尬。
“那个……不必了,别为了我耽误了返宫的时辰。”他低低道。
江稚鱼秀眉却越发蹙紧,肃然厉声道:“那可不行,不若令大家先行,我留在这顾看你便好了。”
简是之对她这提议自然是乐意极了,两人独处,他求而不得,只是这灾乱刚刚平息,此地是最最不安全的,他万不会拿她的性命冒险。
他朝江稚鱼勾了勾唇,故作玩笑道:“怎么,我们家芝芝这还没过门呢,就等不及要镇日与夫君待在一处了?”
被他这么一说,江稚鱼当即红了脸,撇过了脸:“整日没过个正形,懒得理你。”
简是之唇边笑意更深,继续道:“也是了,我也觉得这帮人在旁边,碍眼得很……”
他这话越说越没边儿,江稚鱼实在羞赧,只得双腿一夹马腹,继续跟上前方的队伍。
简是之随后跟了上来,目光灼灼只落在她身上,张扬笑道:“你我皆负了伤,真真天生一对!”
江稚鱼翻了翻眼睛,虽不太愿意理会他,但扬鞭奔入前方雪幕中时,还是不自觉微弯了唇角。
这番变故,差点便入了绝境,她与皇帝商议,孤身一人离宫,一路驾乘快马,至地方召集军队,一应事体,每一处皆是一场豪赌。
幸而她没辜负。
没辜负皇帝的信任,没辜负大梁的万千百姓,更没辜负,她与简是之的一生情动。
此刻有他在身侧,不论来路如何风雪飘摇,她都走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返宫后已过了三日,冯知棠才从沉沉的昏睡中轻轻张开了眼。
入目便是无比刺眼的一片白亮,她下意识紧了紧眉,待到终于适应了后,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她环顾了一周,脑中渐渐清醒时,却猛然发觉此处竟不是自己的尚仪局。
她极目望见内间殿门处立着的两尊青铜仙鹤,便知晓,自己现下竟身在东宫。
那她身下的床榻……
“知棠,你醒啦……”简昀之泠泠如弦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冯知棠动了动身子,刚想要坐起来,却一下拉动伤口,猛然吃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简昀之连忙奔了过去,拿来两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将她扶坐了起来。
幸而上天庇佑,射向冯知棠那支短箭偏过了心口,虽伤得重,却也及时止住了血,保下了一条命。
简昀之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拾起勺子舀了一勺就送至冯知棠唇边,边柔声道:“方才我去盯着宫人煎药了,他们粗手大脚,我不放心,这碗药的时辰火候刚刚好,我又用蒲扇弄凉了些,现下喝来应当是温的。”
冯知棠顿时生出些害羞,以万般虚弱的话音道:“殿下,这不合规矩,还是……臣自己来吧……”
简昀之没变动作,只莞尔笑笑,更柔着声音:“你已睡了我的床榻三日,还有什么无用的规矩可言?”
冯知棠惨白的脸颊霎时攀上几点红晕。
简昀之将那勺药凑得更近了些,随意说道:“况且这三日你昏睡不醒,药都是我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