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这般的自欺欺人,究竟是为了骗他,还是骗自己。
简是之已绕至她面前,就那么定定瞧着她,忽而抬起手替她理了理鬓边乱发。
刹那间的接触,令江稚鱼陡然一惊,随即下意识便抬起了眸。
四目相触之时,那一整颗猛烈滚烫的心,不会骗人。
“芝芝,我欲再与你言说一次。”
简是之肃起色,面上是无尽的认真,一字一言般沉沉说道:“我这人,生来便没什么心趣,从来志不在才贤,对于凡俗之事向来也是得过且过,故而我亦常觉,此生大抵便是这般无趣,数十年不过如一日光景,浑噩着囫囵过去了也便罢了……”
他顾自暗笑了一声:“可哪里想得到,我这般算不上长情之人,竟也会愿意为了一个人,去体会何谓,至死方休。”
“江稚鱼啊,我好爱你。”
“我常常在想,我只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如何会这样爱你……”
他缓缓扯起江稚鱼的手,握进自己滚烫的掌心,又道:“我知你有无尽顾虑,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是做月上仙,我便做你虔诚信徒,你若是入荆棘林,我便做那先行之人,你若是坠了万丈深渊也不必怕,我定是那个为你托底的人。”
“你可愿,执我之手,与我一道拂过冬日风霜,入一场明媚春?”他眸光炽烈,深深望进她眼内。
江稚鱼静静听他道完心意,不自觉便有点点泪珠朦胧了目光。
她尽力掩下心内的涟漪,咬咬牙,却仍旧道出了那个深深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王爷,臣是……男子。”
她这话虽并不真,但她只要尚在京中一日,尚在朝为官一日,那便只能是侯府世子,江家的嫡子。
她女儿身一旦被人知晓,必招惹无数杀身之祸。
“我不在意。”简是之温声出言答她。
江稚鱼一下怔愣住,似是未料到他竟没犹豫片刻便给出了答复。
“你是男子或是女子,我都不在意,江稚鱼便只是江稚鱼,是我简是之全心全意的爱慕之人。”
他这话中绝不掺半点虚假,他也曾于数个难眠夜里思忖过,他到底是何时对她动了那样的心思。
辗转思索,虽怎样都想不出一个具体的时候,但他万分清楚,定是在江宁一行之前,也便是,早在知晓她女儿身前,他便将一整心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出去。
若江稚鱼真的是男子,他还会爱她吗?
他也曾这般反问过自己,答复便似目下一般,未犹豫迟疑一刻,他只答会。
江稚鱼敛下眼眸,一时之间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惊讶或紧张都有,却都抵不过渐生的无端欢喜。
但他们之间所隔的,实在太多太多,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情我愿的绵绵情意能解决的。
简是之见她低沉下面色,亦不免生出些慌张来,开口道:“芝芝可还有何顾虑?尽说来,我在听。”
江稚鱼沉了沉眸子,直言道:“王爷,你也是知晓我的,我贪恋自由,更艳羡独一无二的情义……”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她没说出口的那些话,简是之却都明了。
他又如何未思虑过,她若是嫁给他,便是要将这一生都困于宫墙之内,且他贵为亲王,又如何不会有充盈后苑之日。
她是断不会忍受这些的,他知晓。
他只对她笑了笑,轻轻道:“不会如此的。”
“有我在,不会如此的。”
他这话,是承诺。
只是他这轻飘飘几个字,终究难以叫人心安。
江稚鱼轻轻叹息一声,似梦呓般呢喃道:“青史以来,历朝历代都是这般,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简是之却忽而亮了眸色,目光灼灼直瞧着她道:“从来如此又如何,我便是要让有些东西,不一样。”
他说得极其认真,江稚鱼却也不是非要不信,只是他这一句“不一样”,不知要面对怎样难名的艰辛与苦难,甚至有可能最终引火烧身,将一切都赔了进去。
为了这一句不算誓言的誓言,搭上一生去铤而走险,不划算得紧,由是那话她听了便是听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忽起的一阵爆竹烟火之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江稚鱼与简是之齐齐扬首望天,便瞧见天幕之上无尽烟花绽开,星光与火影交错,编织出一场绮丽梦境,将这凡尘人间都笼罩了进去。
简是之深深望过去,不由被引了目光,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必隔着深宫高墙顾看此等风光,便觉此刻,连隆冬的风都是柔的。
他远望烟火,满眼皆是人世繁华。
而江稚鱼偏过眸,心念目及,都是他。
他一身玄色素衫,腰间坠着双鱼佩,是如平素一般无二的穿着。
自初时的恼厌,到后来步步深知,这道清明身影便似火灼般深深烙在她心上,任凭无尽寒日风霜,却再挥拭不去。
虽他常自辱,失色于人海,不过浪荡泛泛辈,但在她眼内,他方是月明不自知,只皎皎一点清晖,足引她半生心动。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缭缭世俗中的一缕风,浊浊乌暗内的一抹白,任凭风云如何翻涌,都卷不去他眉梢少年意气,春衫薄,风华灼,正正是此间最上乘。
他便只是站在那,又叫她如何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