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逼着她赌上这一把的,还是前日夜里,他叫住她,将一个册子交到她手上。
她疑惑的抬起头,明亮灯火里,讳莫如深的情,幽深的眸子……还没等她看清他眸子里的情绪是什么,他便收回了手,情淡淡地转了身,投入到了长篇累牍的公文中,他笔锋不停,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明的话。
“你准备一下。”
而待她满心狐疑地走出房,借着稀薄的月光,摊开册子看了一眼,一张脸霎时红透,双掌如烫着了一般缩回去,册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风将册子又吹开了几页,哗啦啦的,像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声响。
不能再等了。
南枝回过来,暗自捏了捏指骨。即使是一场赌,她却也有六七分的把握,只因她这些年对老夫人的脾性也算了解一些。
当时她和一众丫鬟被送到侯爷身边,最终留下来的,却只有她一个。她这些年审时度势,步步谨慎,才得以周旋于老夫人与侯爷之间。她却深深的明白,要在齐敬堂身边立足,需以他为重,后来便全然成了齐敬堂的人。
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她调离齐敬堂身边。更何况她这些年向齐敬堂塞了不少丫鬟,却通通被送了回来。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夫人属意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塞给齐敬堂,她这个所谓的贴身宠婢到底有几分戳眼了。
老夫人长久的沉默让她心中的不安更甚,若非齐敬堂的路子实在走不通,她也不会冒着惹怒他的风险来求老夫人。此时有丫鬟走进来,屈身禀道:
“老夫人,侯爷来请安了。”
南枝心中一沉,便去看老夫人,见老夫人一摆手,她便立即从地上起身,立在老夫人一侧,只觉得心中那点不安更甚。她隐隐觉得,今日这一赌,怕是赌错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
齐敬堂站在堂内,负着手,只将头微垂了垂以示敬意。
老夫人笑呵呵地招手让他坐下来:
“才念叨着你,这便过来了。”
瞧见他穿的单薄,不禁嗔怪道:
“现下已入了秋,该穿的厚实些。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她又将话头转向南枝,语气里有些嗔怪:
“你们贴身伺候的,也该劝着些。”
南枝忙屈身应“是”。
此时小丫鬟替齐敬堂上了茶来,齐敬堂抬手接过茶,拿盖子刮了刮茶沫,垂眸饮了一口,方才淡声道:
“祖母说的是,孙儿自当注意。”
老夫人见他语气冷淡,脸色微僵,却压下来话锋一转,笑着转过头,冲南枝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这丫头是个细心的,知道我入秋后素有咳疾的毛病,一早便煮了梨汤来孝敬我,嘱咐我入秋了凉,要多添些衣。瞧着这双手冻的冰凉。”
齐敬堂抬起头,浮光掠影般的看了南枝一眼。
“是,她是个好的。”
“你既知道好,便该也偏疼她些。这丫头今早同我说,想要赎身回乡,可是在你那儿受了什么委屈?我怜她孤弱,自然舍不下她。只这丫头去意坚决,我不好随意做主,倒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丫头既给了你,留与不留,还是你说了算。”
齐敬堂端茶的手一顿,接着“啪嗒”一声,将茶盏搁在了小几上。动静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堂内,让人听着有些惊心,尤其是听在南枝耳里。
她闭了闭眼,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赌输了,忍不住微抬了头,用余光去探寻他脸上的情绪,但那张脸仍如往常一般平静,甚至连眼风也未扫她一下。
南枝不禁攥紧了袖口,一颗心越发地沉。
“祖母的意思呢?”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面上是一贯的温和,如同此事于他只是风过无痕,起不了半点波澜。
“按我的意思,自然是舍不得。你身边也没个能立起来的丫鬟,她走了,我也不放心你。”
“那便留下吧。”
齐敬堂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很平常随意的语气,“她年纪还不到,不好坏了府上的规矩。”
***
出了安顺堂,冷风一吹,南枝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意,不禁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一路跟在齐敬堂身后。
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她也没回过来,差点撞上去,忙慌慌张张的往后退。
一抬头,见对方恰好在看自己,一时僵在原地。那人又看了她一会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走了。
南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不敢松下这口气来。
眼下是快要到上朝的时辰,他是定远侯,又兼着刑部尚书的差事,眼下是没倒出时间来处置自己。
南枝回到房里,怔怔的坐在妆台前,只觉得这一日的时间过得出的慢,仿佛时间是一秒秒挨过的,像一把刀刮磨在自己的鳞片上,而她是一条待宰的鱼。
这些年她对齐敬堂也多少有些了解,自己这般违逆了他的意思,不可能便被轻轻放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院里陆陆续续的掌上灯。南枝听到院里的动静,知道是齐敬堂回来了,这个时候她便该赶紧过去伺候。只是她今日却是能躲一时是一时。
月明星稀的时候,南枝琢磨着他应已到了快入睡的时辰,才稍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门扉被敲响,是紫苏的声音:
“南枝,侯爷叫你过去一趟。”
南枝进到里间的时候,齐敬堂坐在案后正翻看着什么,时不时提笔勾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