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强撑气力吩咐着刘进忠:“将朕抬到屏风后。”
他不想叫阿妩醒来,见到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刘进忠见皇帝这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是慌张又是心疼,险些落下泪来:“是、是。”
抬袖抹了把眼泪,他很快喊来宫人,小心翼翼将裴青玄架了出去。
——
檀木屏风后,裴青玄已痛得直不起身,只得躺在榻边,单手按着心口,任由鲜血从指缝溢出。
“不行,不能再按伤口,不然你会流血过多死掉。”
殷婆婆紧张地看着刘进忠,让小春花转达:“快想办法阻止他,让大夫给他止血。”
刘进忠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我…我怎么拦得住陛下!”
正乱得团团转,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是了,肃王殿下还在外头。”
寝殿之外,谢伯缙和沈云黛心头记挂,并未离去,于外殿听得里头动静,皆是无比揪心,焦急如焚。
待刘进忠急急忙忙跑出来,禀明里头情况时,夫妇俩也顾不上礼数规矩,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乍一看到榻上痛苦佝蜷着的皇帝,谢伯缙心口猛沉,堵得喉咙都发哽。好在前半生经历过不少风浪,很快保持了冷静,板着脸上前,低低说了句:“陛下恕臣冒犯。”
便随手扯了幔帐,将裴青玄双手牢牢缚住,又命刘进忠拿来伤药与绷带,替他止血。
外头男人宽衣解带,沈云黛不好多待,忙入内去看贵妃情况。
只见裴琏跪坐在榻边,两只小手紧握着李妩,脸上泪痕未干。而李妩原本苍白的脸色却变得红润亮泽,好似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儿喝饱了雨露,晒足了阳光,花瓣舒展,枝叶挺拔,生机盎然。
沈云黛学了这些年的医术,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心下既诧异,又不禁感慨,难怪那页典籍上要记载冥草为仙药,这花蛊的效果可不就如仙药,迹降临!
只是屏风外那断断续续压抑着的低哑痛声,实在难以叫人生出治病救人的喜悦之感——
以一人之命,续另一人的活路,这样的“药”未免太过残忍。
“伯母。”见着沈云黛,裴琏好似寻到依托,泪眼朦胧地问:“我父皇…他怎么了?”
“别怕。”沈云黛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勉力挤出一抹宽慰笑意:“你母亲会没事,你父皇也会没事的。”
裴琏咬了咬唇,低低嗯了声,转脸再看榻上之人。
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挥之不去。
迷迷糊糊间,李妩只觉胸膛好似住进来一只不知餍足的怪物,不停地汲取着养分,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养分,源源不断地传来,充斥着她,滋润着她,如融融春风,柔和拂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叫她如坠绵软云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与舒适由内到外扩散,她如春光里一枚绿芽,肆意而自由地舒展。
纤长眼睫轻颤了颤,她试图睁开眼。
“动了,娘娘动了!”
“阿娘,呜呜呜呜阿娘!”
“夫君!夫君!贵妃娘娘醒了,你快告诉陛下,叫他千万坚持住!”
耳畔那些忽远忽近的嘈杂叫李妩皱了下眉,眼珠动了动,她勉力撑起眼皮。有微弱的光映入眼帘,视线一片模糊。
“太好了,阿娘你醒了!”这声音离得最近,小狗似的黏黏糊糊:“呜…太好了……”
李妩稍稍偏过脸,朦胧视野便映入一张小小的熟悉脸庞,而他身后,好似有一抹高大身影摇摇欲坠晃了进来。
不等她看清,那抹玄色又朝后栽去。
下一刻,更为喧闹的喊声混乱响起:“陛下!来人啊,快叫太医——!”
第75章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宫内虽办了宫宴,皇帝和贵妃却因身体抱恙,未曾出席,只太后牵着大皇子简单露了个面,受了王公贵族几杯敬酒,便称累离席。
这场中秋宴的萧条清冷,叫许太后不禁想念前年病逝的太上皇,若是那人还活着,起码也能与她一同撑撑场面,哪至于现在,只剩她个不中用的老妇牵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再想到裴青玄和李妩那对冤孽,许太后只觉头疼不已,夜里吃着月团,犹如嚼蜡。
又过了两日,在御医们精心治疗下,晕厥多日的皇帝总算稳住心脉,转危为安。
紫宸宫寝殿内,沉香袅袅,又冗杂着苦涩的草药气息。
“此番实在凶险,若不是陛下底子好,又值盛年,险些撑不过那来势汹汹的南疆蛊毒……”
“菩萨开眼,祖宗保佑,好歹叫他熬过这一遭……只是他已昏睡三日,到底何时能醒?”
“太后放心,陛下脉象已经稳住,但血气大亏,多耗些时日修养。待他休息够了,自会醒来。”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忽远忽近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龙榻上昏昏沉睡的帝王眼睫轻颤了下。
极致的疼痛过后,浑身好似抽筋吸髓般,无力又麻痹,四肢与躯干犹如被沉重巨石牢牢压着,想要动弹,却无法动作半分。就连最寻常的呼吸都变成一种折磨,新鲜空气涌入气管的同时牵动着破碎的五脏六腑,疼得钻心。
这份疼痛虽难捱,却也唤回他些许意识——还能感觉到疼,说明他还活着。
活着,便能再次见到阿妩。
这念头一起,心底好似生出一股力量,叫他强撑着大脑的混沌与身体的疲累,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