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母亲突然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身子在发抖,他害怕地唤了几声母亲,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安哥儿,要好好的。”
第二日宫中便传出了姑姑突染恶疾,医治无用,薨。
同日母亲自缢在了屋里,父亲封锁住消息,进了一趟皇宫回来,闭门谁也不见,第三日一把火烧了院子,与母亲一同陪了葬。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裴安自十岁那年起,就开始在查。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可那样的怀疑,他不敢去想,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定还有另外的可能。
然而他目光慢慢往下,底下一行字迹无比清晰:八月初八,未时一刻,惠康帝摆驾永宁宫。
内心最害怕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终于还是被拉到了明面上,容不得他逃避,那样的真相,揪住他的五脏六腑,痛恨和愤怒钻进了血液里,烧得他胸腔生生发疼。
去了江陵又如何,见了张治又如何,他不需要再去求证任何东西,铁证摆在了他面前,他还等什么呢。
赵涛那条狗,得死。
多活一日,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萧大公子见他五指紧捏着卷宗,眼中阴霾乍生,瞳仁殷红如血,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又照着自己父亲交代给他的原话,道,“当今皇后温氏脖子后,有一块凤凰胎记,父亲让在下传一句话给裴大人,说裴大人自来聪明,莫要站错了队,让令尊令堂寒了心。”
卷宗是萧侯爷当年冒死从宫中带出来,保留至今。伴君如伴虎,也算是他惠康帝的一幢丑事和把柄。
如今,卷宗落到裴安身上,母亲受辱,全家五条人命,这样的血海深仇,他还能替皇帝卖命?
裴安一反,便是他侯府东山再起之日。
河风掀起浪花丈余高,滔滔江水混着风声,隔得太远,芸娘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
只看到他挺拔的脊梁彷佛弯了一些。
她索性也不怕被看到,提了提裙摆走出来,刚上甲板,便见跟前的萧莺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把刀子,疯了一般朝裴安走去。
知道他不愿意娶她后,萧莺彻底无望了,留下一条命又什么用,苟且残喘,她学不会卑贱地活着。
既如此,那便一道去死了吧。
前面的裴安还立在那儿,似乎并没有察觉,芸娘脸色一变唤了一声,“郎君小心。”冲上前去拦。
萧莺听到她声音,猛然回头,眼里突然溢出了一股兴奋,举刀豁出命地扑向芸娘,人显然已经疯了,风太大,船身晃荡了一下,众人来不及上前,萧莺手里的刀子已朝着芸娘刺了过去,芸娘猛往后退,情急之下,抓住了旁边麻袋上搁着的一团绳子,砸向萧莺。
萧莺那一刀没刺中,后背的一把刀子却已穿入了她的脊梁,撕心裂肺的痛疼,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筋脉。
是裴安吧。
她绝望地一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用尽最后一道力气猛扑向了芸娘,抱着她一道跌入了身后的江河之中。
他喜欢她是吗,那她就让他永远得不到。
凭什么一个始乱终弃,一个不知羞耻抢人郎君的人,就该双宿双飞。
她不甘!
明春堂的人被裴安屏退,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和萧大公子身上,没留意萧莺,裴安被手里的卷宗分了,待察觉过来,便听到了芸娘的声音。
他看到萧莺朝着她举刀刺去,心脏陡然一提,目露寒光,手中短刀飞快地扔出去,刺到萧莺的后背。
他还是差了一步。
看到那道人影,消失在了甲板上,熟悉的恐惧袭上来,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没有半刻犹豫,纵身一跃,跟着跳了下去。
此处正是急流,人下去,瞬间没了踪影,一切发生的太快,明春堂的人围上将萧大公子擒住,当场也跳了几个下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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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不会水,落水后便往下沉去,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她好不容易推开身上的萧莺,又被一股急流卷着翻了几个跟头。
口鼻不断地涌入河水,压根儿无法呼吸,五脏六腑彷佛要炸开了一般,一番扑腾之后,眼前的光越来越弱。
她周身渐渐无力,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她要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匆忙了一些,至少让她留一句遗言也好。
留什么呢。
父母已经不在,她最多给青玉留一句,“往后没主子宠了,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还有谁?
只有裴安了。
一想起来,她满脑子似乎只剩下了他。
她的荷包还没来得及绣完,早知道就该早两日下船,绣完送给他后再死,可那样她也不会碰上萧娘子,也不会死了。
说什么都无用了。
她要死了。
心底突然又涌出了无限惋惜来,她才跟他走了一半的路程,还没到江陵,她还没看到他是如何推翻皇帝的......
这一想遗言就太多了,也不能称之为遗言,应该是怨念。
她死得太冤,死的突然,他会不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