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长老打量着她,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就像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剑。”
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沈如晚微微地笑了一下,她曾经厌弃那段过往,痛苦地回避它,只因她自知现在的她已做不到从前那样一往无前,可如今却似乎不会了。
浮生若梦,她已慢慢接纳每种面貌的沈如晚,接受时光荏苒,也接受改变。
哪怕过去的一切再遗憾,也就让它平和地过去吧。
“现在你就像藏于鞘中的宝剑。”曾长老接着说,“隐去锋芒,犹有剑气,你这些年一定精进了很多——你真应该是个剑修才对,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拜入剑阁?”
沈如晚愕然。
“什么?”她意料之外地望着曾长老,“我已很久不用剑了。”
十年来,她一次都没碰过剑。
曾长老不相信,“怎么可能?我虽然天资不算出众,起码还是会认强者的,你剑气凛然,若隐若现,而且中正平和,我怎么可能认错?”
沈如晚不由地回头望向曲不询。
就在一年之前,他们刚重逢的时候,她还心魔缠身,连“用剑”这两个字也半点都想不得,抗拒去想她究竟还能不能握剑,如同逆鳞,连奚访梧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心魔。
可如今曾长老却说,她如藏于鞘中的宝剑,中正平和,益发精进了?
曲不询唇边带了点笑意。
“倒是让曾师兄抢先给你点破了。”他目光沉凝平和,仿佛能传递无穷无尽的力量给她,“你如今已有些不一样了,你没发现吗?”
沈如晚下意识地蹙眉,像是一种因期待而本能生出的回避,“是么?”
曲不询没有半点犹疑,答得毫不犹豫,“是。”
沈如晚不说话。
曲不询目光温和渊沉地望了她片刻,抬起头,遥望青山碧海,忽而轻声笑了,“拜入宗门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登上百味塔顶,一睹无限风光。”
沈如晚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又挪开。
“看来沈师妹不是第一次,是不是?”曲不询瞥见她容,一笑。
确实不是。
沈如晚迢迢地望着远山黛影,不自觉地想起很多年前,沈晴谙敲开她的窗户,带着她偷偷摸摸来到这里,趁着夜深人静无人知晓,借着月光饮尽了一盏桂魄饮。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
往后,也只剩下她一个人知道。
“风月依然,万里江清。”曲不询把盏,语气悠长,漫不经心地一叹,“可惜了。”
曾长老尚未来得及问究竟是什么可惜了,便见百味塔内气氛忽而变得凝重,有数个身着敕令堂衣装的修士匆匆上了塔顶,直奔他们而来。
到了跟前站定,为首的修士朝曾长老和沈如晚微微一点头,却没搭话,反倒扭头直直望向曲不询,“阁下不是本宗弟子吧?”
曲不询手里还不轻不重地握着杯盏,闻言抬眸,慢条斯理地说,“这可说不准,我是说不准的,谁又能说得准呢?”
那敕令堂的修士不由皱起眉来,“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说着,直直递出一份半月摘到曲不询面前,版面上是当初在钟山沈如晚力竭后被他拥在怀中的画面,“这人应当是你吧?”
曲不询目光落在那画上,看了半晌,竟笑了起来,“是我,不错。”
敕令堂的修士态度冰冷无情,“那有传言说你是本宗多年前叛逃的首徒长孙寒,既然你到了蓬山,那就和我们去渡厄峰走一趟吧。”
曾长老本就直起身冷眼看着,此时皱着眉插话,“渡厄峰是缉拿案犯的天牢,长孙寒之事颇多蹊跷尚未查明,为何不分青红皂白要将他带去渡厄峰?这根本不符合敕令堂办事的规矩!”
敕令堂的修士对曾长老唯有基本的尊重,却没多少畏惧,此时朝曾长老冷硬地扬了扬下巴,“缉拿缉杀令上的逃犯,本就是敕令堂的职责,况且今日宗门内还有弟子闹事,自然要将人带去渡厄峰看管起来配合调查——倘若他真是长孙寒、当真清白,自然也会放他出来的,曾长老,你也是敕令堂的人,难道还不信任敕令堂吗?”
曾长老是半个字都不信。
什么“查明他清白会放他出来”“配合调查”,全都是冠冕堂皇的谎言,说出来骗小孩子罢了,若曲不询当真跟着他们去了渡厄峰被看管起来,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被放出来了。
那敕令堂的修士又是一伸手,掏出了一纸令文,“曾长老,掌教已发下令文,命敕令堂将他带往渡厄峰配合调查,难道你要阻碍敕令堂秉公办差吗?”
曾长老眉头紧锁,怒气横生。
七夜白的事被压着不让调查,可曲不询和沈如晚归宗才多久?宁听澜便火速发下令文,若说没有蹊跷,鬼都不信!
可偏偏一切都合乎规矩,曾长老也是敕令堂的人,怎好公然违背敕令堂的规矩?
况且大庭广众之下,对方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曲不询反抗,岂不被死死扣上“心虚”“叛门”的名头了?
沈如晚色冰冷,蓦然便要站起身,谁知她刚一动,手肘便被曲不询握住,拉着她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她不由偏头望去。
曲不询放下手中杯盏,色半点也不变,波澜不惊地望向那敕令堂的修士,“这么说,敕令堂打算还我一个清白?”
敕令堂的修士捉摸不透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谨慎地看着他,含混不清地说,“若你真是清白的,自然不必担心。”
半点不承诺,只是拿言语架起,简直是把人当傻子哄!
可曲不询却一哂,“行啊,那咱们就走吧。”
沈如晚猛然拽住他,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