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邃的眼瞳把她反反复复地打量,罕见地生出些举棋不定来。
“不认识了?”沈如晚目光一瞥,轻飘飘的。
曲不询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你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他语气平淡地说,一点笑意,“是有点不敢认。”
沈如晚斜斜地靠在那里看着他。
她慢慢地抬手,攥着他袖口,把他拉得更近一点,指尖顺着他颈边抚过脸颊。
“哪里变了?”她轻轻地问。
曲不询俯下身,和她贴得很近,几乎像是细吻。
“眼。”他低低地说,凝望着她那双清亮幽黑的眼睛,他目光幽沉,不期然地出。
先前沈如晚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势在必得。
“你知道吗?”他忽然状似随意地说,“这些日子里,我和邵元康相认了,聊到从前的事,他跟我说——当初你去归墟下找我,伤得很重,若不是被他救下了,甚至命悬一线?”
沈如晚微怔。
“沈师妹,”曲不询的拇指一点点抚过她唇瓣,有点用力,像是在拭去,又像是在描摹,痒得止不住,他声音很低沉,在胸腔里轻轻震颤般递到她耳边,“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一个素昧平生的师兄,怎么就值得你奋不顾身去找他了?”
第95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七)
沈如晚的唇瓣被他摩挲得有点痒意, 像是能从唇直攀到心口,在曲不询沉沉的呼吸间丝丝缕缕缠绕。
她怔在那里,幅度很轻微地蹙缩了一下, 可又强行停在那里, 望着曲不询近在咫尺的眉眼, 色有些复杂。
“他怎么连这个也同你说了?”她语气淡淡的,隐有抱怨, 但又没那么认真。
曲不询垂眸看着她。
他眼瞳幽黑, 沉沉地望着人不言语时便有种岳峙渊渟的气势,叫人心中惴惴, 要么信服,要么便畏怯,只觉在他面前什么也瞒不住。
可沈如晚微微咬了一下唇瓣, 目光也幽幽地望着他, 什么也不说。
她眼瞳如幽泉,含着潋滟却又晦涩的光彩, 令人忍不住去深究,可又如雾里看花, 看不分明。
曲不询望了她好一会儿, 可沈如晚只是不说话。
他终是轻轻一哂。
“我不能知道?”他反问。
沈如晚依然半支着身靠坐在那里,目光轻而又轻地掠过他眉眼。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初是我害你掉下去的,我去找你又有什么稀?”她声音像柳絮浮动一样轻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当初在碎琼里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曲不询就是长孙寒, 便同他说起过这件事了。
曲不询不语。
为了找他下过归墟, 和为了找他差点死在归墟,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从前不知道她为找他险些身死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也不觉得她有必要为他做这些,可她就是做了,他也偏偏知道了。
人一旦被超越界限的偏爱,就难免心痒难揉地去寻根究底,索求一个为什么。
明明沈如晚从前和他并不相识,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心里还有个不知究竟是谁的师兄……
仿佛霹雳当头,他倏忽升起最不可思议的心念——
沈如晚心心念念的、谁也比不上的那个师兄,不会竟是他吧?
这念头如斯荒唐,甚至显得他自作多情得可笑。
若沈如晚当真对他暗暗恋慕,又怎么会给他穿心的一剑,怎么会在他揭晓自己身份后,色漠然凄恻,没有半点好脸色?
可心念一生,妄念竞起,如野草覆过荒原,恣意疯长,已成魔障。
或许沈如晚恋慕的师兄当真是他呢?
她也说过,她最崇拜的剑修便是长孙寒,他装作是长孙寒的旧友却不执着于给长孙寒报仇,她便挤兑讥讽他,待他坦白了身份,她脱口而出便是“你知道了”。
她到底问他知道了什么?这问题他曾翻来覆去想过数回,先前从未在自己身上联想,可如今妄念一生,便什么都串在一起,仿佛就成了万般荒诞绮念的佐证,让他心里沸血滚烫灼热,心绪难平。
这沸血滚在心口,又滚过喉头,她纵是将钟山十三峰冰雪都浇落,也浇不冷这一瞬的一往无前。
“是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曲不询紧紧盯着她,直直看进她眼底,不容她半点回避退缩,近乎执拗,他声音有点低沉,慢慢的,“换个别的什么人,你也会为他舍命下归墟?”
沈如晚凝眸望着他的眼睛,这其实是一双和长孙寒不太相似的眼睛,但当她凝视他的时候,不自觉便会回忆起那个在陈年旧岁里熠熠生辉的身影。
她从来偷偷窥觑,却总不敢靠近的身影,她甚至到他坠落归墟都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不会。”她轻轻地说。
曲不询幽邃的眼里骤然焕发出一种言辞难以形容的慑人光彩,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灼然到像是寒夜里也不熄的火,让人心惊的炽烈,几乎像是能将人也融化。
“不会?”他低低地重复。
沈如晚微微向前倾了一点,额头靠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