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培育灵植对外发卖,为什么不在族里找家铺子来经营?”陈献皱眉看对方,“六哥,你和我可以不一样,你是陈氏嫡系子弟,大伯母又是大长老,给你找个铺子还不容易?也省得你还要自己找买家销路。”
舍近求远,甚至求到了碎琼里,这可不对劲。
青年苦笑了一下。
“陈献,好些年不见,你也学会嘲笑六哥了?”他望着陈献,不无诚恳,“我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我这个所谓的嫡系子弟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还不清楚吗?父亲母亲对我并不在意,反倒颇多苛责,回到族里,不过是处处压抑、处处受气。好歹我也是蓬山第九阁出来的修士,难道还找不到一门能养活自己的营生吗?”
陈献听到这里,情慢慢松动。
显然,他对青年所言的身世很是了解,也确实觉得青年说得有道理。
“当初叔叔婶婶说你离家出走,大家都在抱怨你不懂事,但我是理解你的。”青年笑意苦涩,“若我能像你这样有勇气,早就离家出走、一走了之,也省得在家也如寄人篱下,半生都被安排,处处不自由,无处是家。”
“是么?”身后楼梯口,脚步沉沉,每一步都像重重踩在心口,沈如晚冰冷如锋刃的言辞一声沉过一声,“我倒不知道在蓬山第九阁学艺,是对你天大的委屈了。陈缘深,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我保证我当年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青年蓦然回首。
楼梯转角,沈如晚身姿纤瘦笔挺,色沉冷如冰,踏着窗口照进来的细碎灯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灯光映照她昳丽清冷眉眼,勾勒出她鬓边一点弧线,竟似一道清辉照进昏暗,恰如他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年年岁岁。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以为这十年光景一如未过,睁眼还在蓬山第九阁。
“师姐……”陈缘深怔怔地望着她,喃喃般说。
沈如晚走到他面前几步站定,冷冷望着他。
她色也复杂到极致,眼里情绪浓烈得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真没想到,”她慢慢地说,“你我同门一别十载,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场合、这个地方。”
陈缘深下意识叫她一声,“师姐——”
“我,我来这儿是为了做生意。”他忙不迭地解释,仿佛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无法挽回的过错,何等急切,“我……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如晚色冰冷。
“做生意?”她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什么生意?”
其实陈缘深刚刚给陈献解释的话她肯定听见了,但陈缘深还是忙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专门培育灵植卖给药房和修士,这间茶楼在桃叶渡名声不错,我先来探探底,如果合适,就约买家在这里见面。”
“师姐,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干坏事的。”陈缘深急切地说。
沈如晚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眉眼。
“培育灵植,是在哪里培育?培育的又是什么灵植?什么样的灵植,非得要到碎琼里来销货?这里到处都是秘境,适合藏匿,却没什么秩序,不会有一口气吃下大体量灵植的势力。除非是州世家有不方便在外面买的灵植,才会选择在碎琼里掩人耳目交易——那又是什么样的灵植才会不方便在州买?”
她一个个问题,便仿佛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一般,陈缘深站在她对面,情一寸一寸僵硬,紧紧抿着唇,半晌不说话。
沈如晚冰冷地望着他。
她什么也不说,像是一定要陈缘深给她一个回答。
走廊里气氛一时僵冷。
陈献和楚瑶光本是先和陈缘深对话的人,现在站在茶室门口,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姐弟,竟觉得半点也插不进话。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忽而又传来脚步声。
平平淡淡,每一声响都一般轻重,没有半点差别,悠悠游游,不紧不慢。
没几个呼吸,脚步便踏上这一层的木地板,不急不徐地朝他们走近。
曲不询慢悠悠走到沈如晚身侧,朝对面的陈缘深望了一眼,又见沈如晚冰冷的容,不由微微一皱眉。
“怎么?”他问,“认识?”
沈如晚紧紧抿唇。
过了一会儿,她才忽而闭了闭眼,“认识。”
太认识了,整个蓬山乃至州,也许都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陈缘深。
他们的相识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她刚刚拜入蓬山第九阁,成为副阁主的亲传弟子的第三年。
那一年,师尊出门访友,回蓬山时,忽然带回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弟。
师尊问她:你刚入门的时候也有师兄姐帮忙指导,如今你入我门下已有两年,应当能独当一面了。你师弟初来蓬山,处处不适应,我把他交给你负责,你能不能做到?
她当然说能。
于是此后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她不再是埋头修炼顾好自己就完事的小师妹,而是肩上还负有另一个人修行根基的师姐。
曲不询观察她色,动作微顿。
“哦,”他眼微沉,色却如常,很自然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蓬山当届倒数一千五?”
沈如晚微怔。
她想起先前刚认识曲不询不久的时候,确实提到过陈缘深,只是当时并不觉得会遇见,只当是一零星往事的碎片,从没说起过陈缘深的名字罢了。
难为他竟连这也记得。
“是,”她垂眸,“你记得没错,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倒数一千五、刚入门时阵法就比那个鸦道长要好的师弟。”
沈如晚抬眸,色复杂地望了这多年未见、也曾以为再也不会见的师弟一眼。
“他叫陈缘深。”她说。